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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身后内监见玉佑樘身姿有些不稳,赶忙扶住。

    玉佑樘站定,挥挥手,以示无碍。

    小内监立刻换上无比仰慕与崇拜神情道:“说起来,二皇子殿下也曾从师于谢大人,他初见大人时,反应比殿下您还要大得多啦。不过也不奇怪,谢大人这等姿容才华,又这般年轻,是个人都会吃惊嘛。”

    玉佑樘额上冒出几条黑线。

    算了,不管这花痴小太监,玉佑樘暗舒口气,下决心一般,长睫一扬,直直向着那人看了过去。

    刚好,那人也正朝这边看,面容一如既往冷峻——其实就是面无表情英俊。他平静地望着自己,眼底似乎从不会翻滚出别情绪。

    无波真古井,形容大概就是这个状态吧。

    难不成是因为天气关系?小内监激灵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冷,忙道:“谢大人,太子殿下就交给您了,奴才先告退。”

    说完便撒腿开溜。

    屋内就剩玉佑樘和谢太傅。

    干站着也不是办法,玉佑樘从碧棠手中接过课本,慢吞吞走过去,坐到了谢诩对面。

    与此同时,谢诩也一撩衣摆,端正坐下。他低头研着墨,边道:

    “殿下自幼聪颖,想必基础学识也很是牢靠。但皇上特意嘱咐微臣先温习基本,再教予政务,所以今日先从春秋看起。”

    闻言,玉佑樘瞅了瞅那人敛着眉眼,睫羽黑压压掩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了呢。

    谢太傅授课节奏极,不容人开半分小差。

    不然结果就是他前一刻还评议赵国将相和典故,后一秒已经描述介子推“割股侍君”决然义举了。

    一个时辰为一节课。

    从头至尾,谢诩都未饮一口茶润喉。

    追求效率方式太过极端粗暴,玉佑樘倚着靠垫,一面翻书感慨,一面仗着太子威风,他面前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大红袍,他喝得咕咚咕咚响,谢诩充耳不闻。

    一节课毕。

    几个偷窥公公纷纷将头缩下窗口,匆忙踱步回去禀报各自主子。

    啧啧,果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娘娘/殿下听到一定很开心!

    而玉佑樘也开始整理课本打算跑路,他刚把《春秋》阖上,就听谢诩道:“课后还有作业,微臣批阅后,殿下才可离开。”

    一本正经,不容置喙。

    玉佑樘僵了一会,还是一屁股坐回原处,谢诩见状,才提笔,开始布置作业。

    我就说他一直巴拉巴拉讲话,一开始研墨又是为何?玉佑樘扭过脸去,原来是为了这个。

    很,玉佑樘拿到题目。

    很简单,评议两位春秋人物。

    不假思索,玉佑樘开始作答。

    他写第一位是钟春离,第二位是许穆夫人。

    皆为女子。

    玉佑樘下笔如风,不到半个时辰,便交上作业。

    谢诩也是一目十行,阅,只提了一个短句:殿下写皆为女子。

    这算什么鸟评语,玉佑樘蹙眉,提笔驳了回去:太傅方才未言不允写女子。

    谢诩:目光狭隘。

    玉佑樘: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汉时司马相如都识女子之妙,太傅才是见解偏颇,有失公允。

    谢诩不作声色,就着那句话下头,继续写道:微臣之意并非如此,先议钟无盐,此女相貌丑陋,却志向远大,非一般女子可比。当时齐国饱受赵军之扰,钟无盐便冒斩首之罪,向齐宣王进言:边望远邑,切齿佞臣蔽君。齐王倍感,封其为无盐将军,后收复失地,宣王封其为后。再谈许穆夫人,卫国皇室之女,擅诗辞,欲联齐国,却委嫁许地。狄人犯卫,戴公病逝,许穆夫人辅佐文公,管治国事。后工于外交,得齐桓公赏识,扶卫攘夷,重树卫国之高位。纵观二女,功绩斐然,但皆是辅政,为男子所用,从不曾有自登高位权治天下之虑——此为臣所言之目光狭隘矣。

    文毕,谢诩从容搁笔,将纸张递回。

    门口把风碧棠后脑勺爆出一滴巨汗:你们两个都会讲话人传小纸条真不累???

    玉佑樘也有耐心,仔细讲这一席长篇大论读完,心中惊惧万分!

    这是大不逆啊,谢太傅,你这是怂恿女子夺权篡位?

    他匆忙从纸张中抬起头来看对面人,谢诩还是原来坐姿,衣衫齐整,泰然自若。

    真是他。

    不是恰巧长相一模一样人,也不是突然失忆记不得自己了。

    接下来,谢诩开口说了一句话,是彻底将玉佑樘这些心存侥幸美妙猜想化为泡影:

    “臣只愿这宫中锦衣玉食,不会磨去殿下本心才好。”

    他语气平平,仿若说一件事不关己事。

    一年之前,这人告诫他:培养你七年,已倾我毕生所学。进宫后,切莫三心二意,也勿贪图别选择。唯独一条,坐上太子之位。

    他很震惊,问:你又不能确定玉佑樘一定会被选中当太子,而且女子做皇帝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人未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只言道“把自己当男子就好”便披月离去。

    自此再未见面。

    现今竟又这种情状之下重逢,又是以师长身份,头一回就被将了一军……

    果真是他太掉以轻心了。

    玉佑樘如鲠喉,他试图再反驳些什么,却又好似真哑了般,道不出一个字来。

    终只握起笔,垂头那纸后写了些什么。

    写完就窸窸窣窣收拾好课本,匆匆踏上回宫路。

    期间,谢诩还是一动未动,直到玉佑樘踏出厅门,他才起身,未将玉佑樘留下纸张拿起,而是信步走到他座位,低头看那份作业末端,上头是玉佑樘留下字。

    单单一个字:

    哦。

    委委屈屈,似乎很不甘心,又有些刻意为之疏远。

    谢诩再看了那字两眼,便拈起桌案边香炉铜盖,将纸张顺手扔了进去,原本零星火苗倏地跃起,化身饕餮,一瞬将白纸黑字吞噬殆。

    做完这一切,谢诩又取出一张纸。玉山一般直立原处,提笔写下数列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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