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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柏走神了,直至水茉莉坐到面前,他才回过神来。他手中的那一支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你不觉得痛吗?”水茉莉问,可眼睛并不看他,只看着那一小截烟蒂。

    阿柏放下烟蒂,忽然有些难过,是自己把一个纯真的女孩给毁了,是他毁掉了水茉莉。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她痛,我只会更痛;她不好,我又怎能好呢?听文宅的用人说,那一天她是看了那张报纸才出的车祸。那张报纸的日期我还记得。”

    水茉莉的面容开始扭曲,可她也只是说:“是我大意了,那个地方那么隐秘,会员也是经过重重筛选的,能进入的人真的不多……”是自己故意泄露消息,让狗仔拍到照片的,那又怎样?自己恨极了汪晨露,是想打击她,也这样做了,自己并不后悔。可心一痛,她知道,她要瞒过阿柏才好,不能让他觉得自己那么有心机。

    她知道阿柏的软肋在哪里,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只要让他欠了她,他就会让着她。于是,她从坤包里取出了那份机密文件。

    阿柏沉默了,并没有打开文件。

    “阿柏哥,你不看看吗?”水茉莉放软了声音,乖巧得像只小猫儿。

    “这样做,不值得。”汪柏心软了,终究是他欠她太多。她没必要为了自己,出卖自己的身体。

    水茉莉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凄楚,可也只是一瞬,就换上了明丽的笑容:“要接近他,获取信息并不难。所有机密文件他都藏在了汪小姐住着的别墅里,他真正信任的是汪小姐。如果由汪小姐来做这事,反倒更轻巧些。可是汪小姐那么死心眼的一个人,又岂会做害人的事。”心中的伤感藏不住,也不想藏了,话到了这里,也就一并说完了,“保险柜的密码也是汪小姐的生日。他所有的密码设置的都是她的生日,我看过一次,也就记住了。”

    保险柜里装的,是文氏化妆品的秘密配方。

    阿柏想到了许多,前些时间,黄小鹂曾来找过自己。她一向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可也委婉地提及了水茉莉。她说,水茉莉看着很奇怪,她在极力模仿晨露的一举一动。

    小鹂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后来他找人跟踪水茉莉,发现了她一直在做的事,包括跟踪汪晨露。可他也无法狠下心去怪她。

    “其实,你并不像那么不小心的人,你做事一向很谨慎,茉莉。”有些话,点到即止,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谈话该结束了。

    水茉莉的脸苍白得可怕,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已经是早上了,雨还没有停,天文台说台风中心正逼近本市。又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早晨,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汪晨露伏在车窗上,脸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雨水一条一条地滑落。

    明明那样大的雨声,可在车子里竟一点也听不到,静得连心也变得荒芜起来。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那只手很温暖。她回头对着文洛伊笑了笑,然后回握住他的手。

    文洛伊虽然清醒过来,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可还得仔细调养。而他是住不惯医院的,他的性子,文洛泽是知道的,也随了他,今日亲自来接他出院,没想到又是一个下雨天。

    文洛伊的声音有些齆齆的,伤了气的缘故,可听来依旧动人。他说:“别担心。”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文洛泽没有回头,专注地开他的车。车里静得有些难受,汪晨露低垂着头,也不敢再去看林肯座前的文洛泽。文洛伊注意到了她眼神的闪躲,再瞧了瞧前座专心开车的哥哥,他沉默得可怕,文洛伊一怔,心下了然。

    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她终于抬头看他,文洛伊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到底年轻,底子好,文洛伊在家养着,有伍妈的可口饭菜伺候,又有汪晨露在旁鞍前马后,他很快就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的伤主要是脊椎,差一点就要全身瘫痪了,虽说手术很成功,但在养好身体后,还要进行一次手术。陈医生来看过,说这个手术问题不大,就是颅内出血,留下了头疼的后遗症,这个麻烦些,就怕会引起原本的过敏反应,一旦在短期内再过敏,那就会很麻烦了。对此,医生也没有什么好方法,只能开止痛剂。

    文洛伊一天天好起来,过敏反应也没有出现过。这让汪晨露放心不少,而他每次都捏着她的鼻子取笑她:“是你治好了我的过敏啊!你简直就是敏感源克星!”

    她听了一怔,笑了笑:“是阿泽治好了你,他为了你,为了找到克制敏感源的植物精粹,快要跑遍全球了。”

    提到文洛泽,他也会有短暂的沉默。后来,他只说了一句:“他很爱你。”而她低着头,置若罔闻。

    他知道,自己不该要求更多,便揽她在怀,低低地说:“只要你在这里,就够了。”

    许多次,汪晨露欲言又止。可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许多次,他也装作不知晓。可那一天,他的头痛犯了,全屋的东西几乎都被他砸了个遍。

    而汪晨露只晓得呆呆地站在一边,不敢劝他,又不敢离开。他让她滚,她不走,哭着说他无理取闹。他则指责她心不在焉,也许是人还在这里,心却跑到汪柏那里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阿泽说,你最后还是要我走的。”

    这一句话,彻底惹恼了文洛伊,随手就抄起青花瓷瓶砸到了门上,她就站在门边上,被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左边下颌。她吓得定住了,他却如一头猛兽扑向了她,恨不得将她撕碎才好。他将她抵在地毯上,不顾一地的碎片,粗暴地吻她,要她,让她恨他,他说:“如果注定要毁灭,就让我们一起毁灭吧!”

    火辣辣的痛,一阵一阵地袭来,直至鲜血染红她的半张脸,他才停止动作。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那股无名邪火终于压制了下去,只觉头痛欲裂。还是陈医生过来处理的伤口,其实看着可怕,伤口倒不深,只简单处理就好。用纱布在左下颌处包裹了一层,嘱咐她要定时换药,不要碰水,然后陈医生就飞也似的走了。

    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他也倦了,对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她招了招手:“过来陪我躺会儿吧!好歹我也是病人啊!”

    于是,她也气不起来了,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在他身旁躺下。

    见他终于平复,她自然不敢再提方才的事。反倒是他提了起来,于是她只能将文洛泽说过的话,挑了涉及她的那一部分,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他不出声,她就怯怯地看着他,明明自己满腹疑问,却不敢问他。

    “那是文洛泽嫉妒罢了,你不用理会。只要你坚定你所想,我们必定会在一起的,不会分离。”

    于是,那一件事,也就这样翻过去了。

    由于汪晨露也是大病初愈,身子也很虚弱,海东专程过来看她。碍着文洛伊也在的缘故,海东不愿逗留太久,所以建议让她的闺密白明珠过来陪她。可在香凝玉倒台一事后,白明珠也再无牵挂,答应了《前尘号》剧组的邀请,去了台湾进行为期半年的闭门培训,中间也极难与外界接触。因此,汪晨露没再和她联系。

    倒是小鹂,得空时会过来看看她。所以,她也不算太闷了。

    汪晨露每次都让海东在午间过来,错开与文洛伊打照面的时间。

    见姐姐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海东才慢慢放下心来。汪晨露晓得海东的成见,所以面上的伤也是尽量藏着,每次他来之前皆是用遮瑕膏掩饰。可海东心细,日日相处,终是瞧出了破绽。其实,也怪汪晨露自己不小心,一天忘了用遮瑕膏。那疤痕犹在,尽管很细很浅,但落在脸上,终究是惹眼的。

    见海东提及她的伤口,她便飞快地岔开了话题。可海东已经明白过来,定是文洛伊对她动了手。见他神色有异,汪晨露有心辩护,可话到了嘴边,只剩一句:“其实洛伊他……他心里很苦。”怕海东不信,她嗫嚅,“那次总归是不小心……他的头痛病又犯了,你也知道的,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你别生姐姐的气,好吗?”

    海东叹了口气,放开握紧的手:“我没有生姐姐的气,我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没有,你做得很好了。总是姐姐不对。”汪晨露也是叹气。她爱上文洛伊是事实,可她也明白,这个事实是海东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果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海东都没有再来看她。

    可海东与阿柏倒是一直有联系。

    海东催促阿柏快些行动,阿柏却犹豫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阿柏哥,你总是太善良了。这一次,你总不能再心软。文洛伊对姐姐出手,这事已不是第一次了!”海东夺过桌面上的文件,“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得到文氏的配方,总该派在用得上的地方。这件事由莉莉去做,那是最合适不过的。莉莉之前一直在跟进的,而且,她的官司也出来了,时光集团不追究她的行为,她认罪态度良好,只判了六个月且缓刑一年,现在她是自由的。昨天我和莉莉通过了电话,她愿意继续帮助我们。”

    阿柏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可这样晨露承受得住吗?这是她想要的吗?”

    “姐姐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你比我清楚。她留在那里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歉疚而已,不就是她欠文洛伊一条命吗?可文洛伊呢?那样反复无常的人,你能确定他真的不会伤害姐姐?”海东的一句话点醒了阿柏。

    阿柏喃喃:“是的,文敬之的死,晨露不知道这些……”若不是莉莉从三伯处得到真相说了出来,连他也不知道。他与文洛泽走得近的事,也没有告诉海东,所以文敬之的事,也就一并瞒下了。见海东茫然,显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转而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文洛伊重病未愈只因为救她,如果现在行动,他出事了,那晨露会崩溃的。海东,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有多傻、多善良。”

    也有冤家路窄的时候,在一次午间探望时,海东一进门就与文洛伊撞了个正着。文洛伊一直在客厅里与汪晨露谈什么,并没有午睡。

    倒是文洛伊摆出了主人家好客的样子,执意留了海东用晚饭。大家聊天时,文洛伊的谈吐幽默而周到,不会冷了场面。

    文洛伊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举止谈吐皆是世家风范。而话题也是由他控制,不露痕迹,却又鼓励客人自由地往那个主题说下去。他正好谈到了大马士革玫瑰。

    提及文洛泽从土耳其带给他的那一批舒缓面膏,他倒是有了旧事重提的想法,于是提议将舒缓面膏的主要成分保留下来,再添其他植物精粹,解决全面的肌肤问题,为“时间的秘密”升级做准备。

    高端产品升级的事,海东是在上半年就提出过,由于发生了一系列变故,所以一直压了下来,如今确实到了适当的时机。

    文洛伊的工作一向是高效的,见海东也有此想法,作为“时光”的大股东之一的他,马上召了一众股东与各方的技术总监过来,举行初步会议。

    可海东提出了异议:“‘时光的秘密’本来就是一个重点品牌,其核心成分已是固定的模式,舒缓面膏的核心成分又是另一个固定模式,何不分开来研发,为‘时光’系列添加新的子产品?而‘时光的秘密’进行原来的升级计划,这样岂不更明确些?”

    “这只是概念问题,”文洛伊答,“‘时光’系列的顾客是真正的名媛贵妇、金领与最当红的名人明星,这是一个要求全面抗老的消费群体,她们不在乎花多少钱,只在乎花了钱后得到的结果。‘时光的秘密’经过半个世纪的传承与发展,内核已经显得老旧,但又因它的品牌故事、它的质朴、它的传承有序,成为它不可更改的内在精神,只是普通升级,那它的影响力显然远远不够。现在的豪门女子,哪个不热衷于整形医美,若加入舒缓修复的另一个内核,那在微整与医美后,她们可以第一时间减轻痛苦,体会到舒适的感觉,同时还能抗老,并能缩减整形后红肿的时间,让她们尽快投入到工作、生活与社交活动里去。对于这样一个全新的概念,她们怎么会不心动?而我们只不过是转换了概念,同时省掉一大笔研发与包装成本,对于谁来说,都是个双赢的局面。”

    正说着,皮肤实验室的韦博士与陈华一并过来了。没多久,连蜚声国际的瑞士医学美容机构的Luca博士也到了,陆续到来的还有各个股东,由于涉及两家大型美妆品公司的共同研发,所以对于许多细节问题都有待商榷。

    那个会议一谈就是整整八个小时。对于时光的老股东来说,如此升级,对“时光的秘密”会产生概念模糊的问题。可文洛伊的观点是,若只是普通升级,不适用于做过整形与医美项目的爱美人群。而这个群体,才是时光最大的潜在顾客,她们舍得花钱,愿意花钱,若是错过这个群体,那时光很难真正意义上更上一个高度。

    Luca也给出了中肯的建议,普通抗敏成分很难温和作用于有过医美项目的脸。而将两个概念融为一体,也需要一个颇为艰难的研发过程,雄厚的资金与高级研发人员缺一不可。但是一旦成品面世,将会是一个颠覆性的全新保养概念,是护肤品产业的一次改革,其核心概念可注册商标。其价值,确实比分开两种面霜来研发生产要强。

    海东一直沉默,时光的众股东不知他在想什么,可彼此的心都有了方向,都跃跃欲试,想借这个项目,在年终里分得大把花红。可升级实验室,聘请高级研究员,与两家共同联合成立一个子公司进行营运,这需要大笔经费,而文氏也在争这个项目,希望追加投资,在分红时获得最大的利益。

    文洛伊饶有兴致地看向汪晨露,带着点挑衅意味,微微笑着。汪晨露咬了咬牙,这是时光的根本,只恨自己没有能力自主研发,将两个概念的产品很好地融为一体。各股东的心思,她都了解,谁都想分得最大的那一块奶酪。

    “贷款的事,我想我们时光可以解决。”她的话等于是将一切揽到了自己身上。

    海东拉住了她的手,希望她重新考虑。她有些无奈,按住了弟弟的那双手,用最低的声音道:“你相信姐姐好吗?”

    海东一怔,点头说道:“一切按姐姐的意思去做。”

    成立子公司的事,经过几个正式的大会议,在双方的坚持与讨价还价下,终于定了下来。

    汪晨露求了好几家大银行,每次都被委婉地拒绝了。毕竟旧债未还,又借新债,她连抵押的东西都没有,对于银行家们的评估,那个方案只是一个概念,前期就需要投进那样多的资金,可一切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空壳而已。

    后来,还是文洛伊提出售卖概念的名号为资本,重新向其他银行借贷,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是徐文加美女士接受了汪晨露的申请,给了她这一笔资金。

    对于文洛伊的推波助澜,海东提醒过汪晨露,可她只是一笑置之,她信任文洛伊。

    而文洛伊看着她为了时光集团而忙碌奔走,她的脸上又拥有了红润健康的光泽。有了目标的她,脱胎换骨,变得爱笑了,一如初见时那个顽皮少女。她变得光彩照人,美得连自己也不知道。

    连夜工作不休息,明明顶着一对熊猫眼,可她的眼睛那样亮,透着璀璨夺目的光,叫人难以忘怀。明明慵懒如猫,明明她只能靠着一圈淡紫色的眼影来掩饰,可那似睡非睡的神情却那样可爱。她再忙,也会抽时间陪他,她会嚷嚷着一起看电影,结果,她却倚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而他竟然不敢去吻她,不敢去看她,她那样信任自己!

    他伸出手去,想抚一抚那双紧闭的动人眼睛,却生生定住了。她的结局,他一早已经定好,何必生生地将自己也搭进去呢?他们是早就注定了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注定了如那两辆跑车,只能呼啸着、挣扎着,向前,倾轧……

    走进办公室,坐到阿塔的办公椅上,汪晨露的一颗心终于恢复平静。她的手搭在办公椅的皮套把手上,细细抚摸,皮质纹路与手的纹路相融合,那样温暖,好像是阿塔厚实的肩膀搂住了她,说:“露露,你又调皮了。”

    她又想到了许多,都是阿塔的往事。阿塔手把手教她认字,那时她才四岁多一点,他教她写的第一个词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玫瑰”二字。于她而言,玫瑰花是有生命的,它能带给他们一家知识、力量、财富与情感。

    那些涓涓细水般的亲情、爱情,都是玫瑰赋予他们的。到了大一些,阿塔便教她与阿柏学分子式,如重祖母教她的那些一般。重祖母也深深爱着玫瑰,她曾记得重祖母说过的话:“是那一片开满玫瑰的土地给了他们一切。他们可以失去一切,但是不可以失去那一片土地。”重祖母曾经历过许多战争,属于帕沙家的那一片土地种植过玫瑰,也曾种植过棉花。在战争时期,离不开棉花。当战争摧毁故土,重祖母跪在那片土地上,发誓她不会离弃她的土地,她不会就那样倒下去,不会让家人吃不饱,穿不暖。她在那一片土地上一点点地耕耘,守候着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也守候着他们一家。

    但重祖母说起那些往事时,无论是阿塔,还是她与阿柏,都听得入了迷。他们都深爱着那一片土地。

    双手捧着阿塔留下的厚重笔记本,汪晨露带着深切的思念,看着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笔记本里写满了阿塔的心血,在整个帕沙家族里,只有阿塔有那样的天赋与一颗赤子之心。他说过:“玫瑰花是美好的事物,就像纯粹的爱情,美好干净,不掺杂质,没有阴谋算计,剩余的只是美好。”

    宫殿秘方虽然深奥难懂,但经重祖母与阿塔的修复研究,已可还原大概。只是秘方虽在,配比量却是失传了的。阿塔穷半生精力去研究,众多产品品种里,各自的配比量也只是在一个颇大的区间值里,还需要一个顶级的实验室去精确调配。而这一切,现在终于实现了。

    “阿塔,如果你能在我身边看到这一切该多好。你一定会很开心的。”汪晨露细细抚着父女两人的合照,轻声道。

    阿塔曾研制出明星产品玫瑰花水、玫瑰雪花面膏、名为“晨露”的一款修护型香水,并还原出“时光的秘密”“时光之钥”等经典产品。而如今,她要将这一切重新包装,发扬光大了。

    她因激动,颤抖的手不小心打翻了花瓶,水溅到了她的眼睛里,有些凉,有些痛。她不会游泳,曾那样惧怕过水,因为她知道溺水的痛苦。

    那时是她懂事后再次回到上海,什么都新鲜,嚷嚷着非要阿塔带她到江边玩。阿塔刚停下车,她就跳了下去,阿塔叫都叫不住。她任性地跑到浅滩上,不顾危险,因调皮贪玩,在河边踢起一堆堆

    的沙,走得离江太近了,腿脚陷入了泥沙里,一挣扎,就没了顶。

    阿塔的身体向来弱,却为了救她,跳进了黄浦江里,拼命地将她捞起,而自己险些不能回到岸上来。而她只懂得在岸边哭,若不是有人路过,阿塔就没救了。可他一被救上岸,却是连忙抱住她安慰道:“别怕,有阿塔在!”后来阿塔还是病了,因溺水哮喘复发,更得了肺炎,险些连命也没了,在医院里不知住了多久,可他总是笑着安慰她,让年纪小小的她安心。

    恍惚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汪晨露只是不知为何,旧事如电影,一帧一帧地回放。那种溺水的感觉向她逼来,让她窒息。

    一声电话铃响,将她震醒,她连忙接听,却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令她绝望、最恐惧的事情。是田秘书的来电,他说:“时光的股票全线跌停了,明天就要被清仓了。”哦,不!没有明天了。

    她跌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那张温暖宽厚如阿塔臂膀般的办公椅,如今是冰的、凉的。她绝望了。

    这时,文洛伊来了。他依旧笑着,如春风拂面,却是带了毒的。他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的,我不会放过你。我的仇、我的恨,我会加倍偿还!”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声音冰冷,“还不明白吗?‘时光的秘密’,何谓‘秘密’?这就是一个圈套,我只等着你往里面钻呢!然后,看着你被债务套牢,看着你被所有的银行追债,而你所依靠的那些‘时光’的股份全变作了一堆废纸,你所有的财产化为虚无;还要让你看着你心中最重要的那座大厦——时光的大厦,一点点地在你眼前土崩瓦解,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她喃喃道。

    “对,什么也没有。”文洛伊看着她,笑容诡秘。

    “连爱,也没有过吗?”她问。

    “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又怎会有呢?”文洛伊依旧答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也没有过。

    如同佛语,她听不明白了。

    文洛伊说:“是的,我与你之间只有仇恨。我只想看到你毁灭的那一天!”

    阿塔一手为她铸造的大厦,保护着她的那一座坚厚的大厦倒了,阿塔倒下来了;阿柏也离她而去,就如那一天,他站于帕沙巨大的门后,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看她,就走了,他不要她,也不要他们的孩子了……

    孩子?哪来的孩子呢?孩子早没了。她一无所有!

    “啊!”汪晨露喷出一口血,终于醒了过来。原来,她梦魇了!

    如此气急攻心,竟生生吐出了一口血!若不是一直敲门的海东一头撞了进来,她不知道,还会被梦境逼至什么境地!

    “姐姐,你没事吧?今天的晚宴在八时,别忘了,我们该去做准备了。”海东扶住她,关切地问候,询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

    可汪晨露只是摇一摇头,就挽起他的手,去为晚宴做准备了。

    晚宴,来者皆是一个圈子的人。如此隆重场合,得做头,得置装打扮,不过是为了应酬,不过是为了招揽生意。在此种场合,文洛伊一向游刃有余,乐而忘倦。可她并不喜欢,她与阿塔、阿柏一样,只喜欢侍弄花草,或待在实验室里。

    她又想到了阿柏。

    做头,挑礼服,穿衣打扮,不过是一套程式而已。她见过许多贵妇名媛,她们总会定期到她的美容会所做护理。这就是穷人与富人的不同。她为那些人服务,她所售卖的也不过是美丽,昂贵的美丽。忽然她觉得累了,悲哀地发现,其实她与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每当她出现在时光的高端美容会所里时,那些贵妇会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她,询问她美颜的秘诀,会羡慕并抚摸她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发,并说:“护理这样的发,得需要许多时间与金钱吧?”

    其实,她的发肤,抹的都是来自大马士革玫瑰的纯露,那一片她与阿塔、阿柏、重祖母皆热爱的土地。她的护肤之道,简单而质朴,并没有那些贵妇所用的昂贵。她只是虔诚地相信那一片土地,那一片鲜美的玫瑰。

    她并不为迟早要流逝的容颜而伤悲,因为她深信,时光所赋予的每一个馈赠,皆是有道理的。她的会所里,只做美容美体的护肤与化妆造型,并没有整形机构。这与文洛伊不同,文氏旗下,有一条龙服务的整形机构。

    她所想做的,只是尽量留住美丽,呵护美丽;可文洛伊想的是尽量完美,不惜改变面容。

    为此,两人也曾产生过分歧。可文洛伊淡淡一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那是瑞士地区流传下来的一个美丽故事。有一位少女,她的脸上拥有了全世界最美丽的鼻子,她的脸却如此平庸,显得如此不相称。别人看了她一眼,总会可惜地说:“这么美丽的鼻子,却长在了一张平庸的脸上。”

    少女懊悔,想去整容,却苦于贫穷。这时,一位医生愿意免费替她做手术,于是她高高兴兴地做了,可结果是,医生只换了她的鼻子,替代的是一个普通的,却与她的脸形成美好比例的鼻子。换鼻后,连鼻翼上淡淡的一片小雀斑也显得可爱了。她虽不美,却成了一个可爱的女孩。

    见到她的邻里,再也不指指点点了,甚至许多人反而觉得她越来越美了,她变得快活起来。所以,高迪说的“直线属于人类,而曲线属于上帝”是真的哲理。

    “你明白我所说的吗?”文洛伊认真地看向汪晨露,其实她也不美,只是眼睛很美,那张脸是苹果圆脸,并不是妩媚娇俏的瓜子脸,可衬着她的眼睛,却是那样柔和。那种曲线,虽有缺陷,却是上帝所赋予的,是自然健康的美。

    想了许久,她才答:“我想我明白了。真正高明的整形或医美,并不是通过改变容貌而获得美,而是修饰不美的地方,使得自己有一张柔和协调的脸,就如那个少女,换上与面容一般平凡的鼻子,却因互相之间线条和谐,获得了美。”

    “就如明星、演员、新闻主持,她们因为要上镜,必须有张小脸,只能通过医学手段。她们的想法无可厚非,毕竟她们也需要忍受常人所难以忍受的痛苦。若是有了一款术后保养舒缓霜,那就能减轻痛苦了。这也是我那么热衷于重启‘时光的秘密’的原因。毕竟,我曾深受皮肤疼痛症之苦,也只有我了解那种苦楚,当我涂上你所留下的舒缓面膏时,身体的痛苦确实减轻了。我就想让更多的人拥有它。”文洛伊说。

    可那也只是富贵之人能用上的。汪晨露时常想,真正的美,应该是不分年龄、不分贫穷或是富贵的。那时的她总是心事重重,在思索何为真正的美。文洛伊提议,可以再成立一个玫瑰基金,为患有皮肤病的儿童提供治疗,而每售出一瓶“时光的秘密”便捐出百分之五的收益进玫瑰基金里。另外,还可以研发最基础的舒缓面霜,价格亲民,那就能有更多的人拥有那一只只能带来美丽的神奇小瓶子了。

    瓶瓶罐罐,确实是美丽的代名词。想到此,汪晨露不觉笑了。文洛伊也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改变了她对美的认知。文氏在他的手上,能发扬光大,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干,而在于他的一颗心。

    她知道,他迷恋她的体香。他也曾问过,那个于他来说像秘密一般神秘的问题。可她回答得简单,只是因为得到地利,从小她就是用玫瑰纯露洗脸、洗发与沐浴的。而她的发肤所用的,也是玫瑰油,沐浴后,用其抹身抹发,她从不用其他品牌的护肤品,二十年过去,那种味道已经深入到她的每个毛孔里了,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体香吧!

    听完后,他只是说了句:“你阿塔对你很好,他赋予了你美好。”可他的眼神渐冷,始终让她看不明白。

    若不是造型师唤醒了她,她的思绪仍停留在那些回忆里。打扮妥当,海东便来接她了。

    “姐姐,真美。”海东由衷赞叹。那张圆脸红润明亮,是那么可爱。海东想,文洛伊待她是真的好吧!

    汪晨露今日穿的是一袭粉红色小礼裙,并无过多配饰。妆容也是清淡的,淡扫蛾眉,并不咄咄逼人,一如邻家小妹。她脸一红,微微一笑,便挽起海东的手,出门上车去了。

    虽早有准备,但见到阿柏的那一刹那,汪晨露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很痛。

    阿柏形销骨立,眉宇间是掩饰不了的愁苦,两鬓的发全白了,再不是曾经的那个快乐少年郎。

    抓住海东的手紧了紧。海东一声叹,牵了她走到一边,道:“姐姐,我看你精神不是很好,估计也饿了,不如先吃些点心。”

    而阿柏已经稳步朝他们走来。

    他一步步走来,仿佛一生那样漫长。他走得那样慢,如脚踩利刃的人鱼,每走一步,皆是痛苦。

    汪晨露变得慌张起来,眼内闪烁着晶莹脆弱的东西,像泡沫,一触即破。她慌张地逃离开来,不知不觉脚下的高跟鞋已经掉落,她却只晓得逃离。

    在花园里,在一丛芭蕉树下,月季花的阴影里,汪晨露无处可逃,阿柏抓住了她。他问:“若没有了爱恨,何须逃避?”他的声音苍凉而疲倦。

    他的手牢牢地扣紧她的肩膀,生怕她再次逃离。是啊,若没有了爱恨,何须逃避?!可她的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她终于平静下来,低垂着脸,只看着脚下那一株淡黄色的月季花。

    美而多刺,若想触碰,必得鲜血淋漓,就如他们的爱情、那些过往以及横亘在彼此心间的那个孩子,他们都明白,回不去了。

    阿柏明明知道,可仍是她落实了那一句话:“每每看见你,我就想到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他总在说,‘我冷。’可我无法抱一抱他,给他些许温暖。你不了解我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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