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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知县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却在别人察觉之前, 故意沉下脸来, 轻喝道:“堂下不得多作喧哗!”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民众, 立马就有所收敛, 屏息等他宣读判决了。

    秦知县却不忙宣判结果,只以听不出喜怒的平静口吻询道:“方才是何人提出,不若让人犯当场作诗一首, 以测学识的?”

    众人一愣,不知不觉地往两边让开些许,显出后排人堆里的陆辞来。

    陆辞虽有些意外, 仍依言不疾不徐地往前一迈, 微微笑着行了一揖礼:“回公祖,正是在下。”

    秦知县没来料到走出来的会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 暗暗地吃了一惊。

    以至于他顿了一顿后,才接着问对方名姓。

    陆辞莞尔道:“在下陆辞,密州人士,为替母侍外祖之疾来此, 偶然听闻公祖执法如山, 明镜高悬, 特来县衙一观。方才只小做提议,非是妄议, 还请公祖勿怪。”

    陆辞不卑不亢的作答,显然很是合乎秦知县的心意。

    见秦知县流露出几分对这忽然杀出的小郎君的欣赏,刚还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豪横, 可终于开始慌了。

    他虽仗着妹婿家的风光,四处横行霸道,也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他虽在小时候上了那么十天半个月的私塾,也就是背得几句三字经,会写自己名字,常用的文字也识得一些,要用士人的标准来衡量,那真真当得起是胸无点墨了。

    要这样的他去吟诗作对,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他不敢打断知县说话,以免被扣个咆哮公堂的罪名,只敢在秦知县问完陆辞话了,微微笑着捋了捋自己的须髯的空当,急忙插入:“不过一小儿戏言,公祖怎能听取?”

    秦知县慢慢悠悠地反问道:“依你的言下之意,是不敢了?”

    人犯额头已渗出了几滴冷汗,知晓秦知县是真的认同了这提议了。

    他情急之下,倒还真有几分急智:“但凡创作诗赋,总托不得契机灵感。我现身陷囹圄,满腹忧思,又何来那份闲情逸致?”

    他尤在垂死挣扎,可那两位收了孙家钱财来作这人证的士人,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他们皆非蠢人,哪儿瞧不出秦知县已有了主意,甚至偏向也有了不少。

    这人越是着急辩解,阵脚大乱,不就越是证明了他的腹无才学么?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秦知县并未强迫他继续做事,甚至颇为认同此言:“此话倒有几分在理。世间唯有才高八斗如曹子建,方能命悬一线下,七步成诗罢。”

    不等人犯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秦知县就看向陆辞,认认真真地问道:“他既这么说了,陆小郎可还有别的建议?”

    陆辞从善如流地接道:“既然如此,公祖不若出帖经,墨义各一道,这只需勤学苦背,而不需灵感来助了。”

    不等人犯接着反对,陆辞便悠悠然地堵住了后路:“但凡士人,纵诗才上或有寸短,以至于危急下连首粗通的诗词都写不出,却不可能连这最基本的都答不出的。若真是如此,显是平日便不曾勤学苦读,才落得如此不学无术。”

    “书不读,词不解,意不识,诗不作,”陆辞口吻虽是云淡风轻,字字却都铿锵有力:“恕在下直言——若这也能称为士人,天下怕便没有庶人了!”

    此话一出,外头原只是听个热闹的民众们,具都沸腾起来了。

    “说得好!”

    “连我家小儿都能做首粗通的小诗哩,连这都办不到,还好意思自称士人?”

    “瞧他那心虚的模样,要能背得出来才见鬼了!”

    “要他这样的都算士人,我还算哪门子的白丁啊!”

    连秦知县都不再掩饰面上那认同的笑意,看向脸色灰败的人犯:“陆小郎之言,亦极在理。你可还有异议?”

    这人自知大势已去,不再作徒劳辩驳,仅还带有几分侥幸,希望出题不难,自己也能答上一点。

    然而秦知县一来为了彰显自己审判结果的公平,二来为了证明出的题并无多大难度,还顺手在人群里点了个一瞧年岁就颇小的人,来一同答题。

    当陆辞看到,被秦知县随手点中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一直默默看着的朱说时……

    “……”

    这可是老天都要亡这位人犯啊。

    这下连陆辞有些不忍看这位还在垂死挣扎的老哥了。

    单比仅靠死记硬背加少许理解就能过关的帖经和墨义的话,连陆辞都胸有成竹,对朱说而言,就更是信手拈来了。

    秦知县也厚道,出的题目的确不难,但绝对不是只懂点三字经的人犯能答得出的。

    在对方还在支支吾吾时,朱说则连眼都不带眨地,就飞速连对两题,直将对方给比进了泥地里。

    对方满脸通红,再说不出半句雄辩的话。

    既然不是士人,自然就不再受到律法的特别保护了,莫说从轻发落,连收赎也不可。

    不过人犯最初以为自己将凭士人身份无事脱身,便一早就爽快认了罪状,这下因不曾狡辩推脱,倒也得了些许从宽。

    秦知县地按照律令给此人判了勘杖一百,编管邻州;而那两位收了孙家的钱财、替其作伪证的士人也未能逃脱惩罚。

    不过由于他们是头一回犯下罪行,可判作听赎,不至于妨碍参加科举。

    陆辞带着朱说,随人群退出官衙,一边往歇脚的邸舍走,一边盘算着方才之案。

    通过观察秦知县判案,可以得见对方是个注重自己在百姓中的口碑,却不盲目追求政绩,而或多或少地有着悯弱心的作风。

    李辛想拿回庄园,在他处,应不会受到任何阻碍才对。

    洗刷冤案费时费力,还有损害间接导致此事的先帝名誉的嫌疑,这般吃力不讨好,当然不能指望一个非亲非故的地方官去办。

    但给众所周知的蒙冤者的后人一些便利,略微教训一下愈发跋扈的富商,诸如秦知县的人,多半就会乐意为之了。

    陆辞在回去途中,还顺便走了趟驵侩,替李辛预定了一位有身牌的牙人。

    只是在出来时,一直笑眯眯地跟在陆辞身边的朱说,目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人群中走过的一人,笑意顿时变得有些淡淡。

    他正犹豫着,对方也意外发现了他,在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后,主动走近前来,稍显僵硬地招呼道:“这不是五郎么!多年不见,你大了许多,我差点没认出你来。你究竟是何时回来的,我怎不曾听说过?”

    陆辞观此人身着锦绣,气质斯文,年在二十左右,而模样仔细瞧瞧,明显同朱说的有三分相似,心里便有些数了。

    再听着熟稔的称呼,不是亲兄,也起码是从兄。

    ……不过,范仲淹竟是苏州人士,且还有位关系看似很是生疏的兄长在此?

    陆辞不由蹙了蹙眉。

    他要是未曾记错的话,范仲淹亲口说过,是因父亲去世,家母迫于生活困苦,才不得不改嫁的。

    这可就怪了。

    既然改嫁了,又岂会不带走别的儿子,仅带最幼的范仲淹一人?

    且看这位称范仲淹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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