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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没事。”谢凝摇摇头,自嘲地笑,“是我想得太好了,我本来是打算从她的创作思路上借鉴一点方法,可惜……”

    厄喀德纳疑惑地问:“可惜什么呢?”

    “假如有人问你,你是怎么学会使用毒液的,你怎么回答?”谢凝反问他。

    “这乃是我天然的神力,如狮虎吞肉、秃鹰振翅,毋须刻苦地学习。”厄喀德纳不假思索地回答完,方恍然大悟,明白了多洛斯的意思。

    蛇魔怜惜地让人类坐在尾巴上,亲手为他擘开一枚饱满的石榴,苦恼地问:“多洛斯呀,我该如何让你不再自卑,不再苦苦纠葛在虚幻的‘天份’上?我要如何夸赞你,才能叫你停下来,不要迫不及待地跑那么快?倘若你愿意,我是可以叫一国的人都匍匐在地上赞美你的技艺的!你还那么年轻,同样在这个年纪,伊阿宋连金羊毛是什么都不知晓,仍是喀戎座下籍籍无名的学生;阿喀琉斯也正被他的母亲打扮成女子,在吕科墨德斯的宫廷中,向公主们学习纺织和骑射。而你呢?你的名字已经叫诸神挂在嘴边,祂们吃惊又不愉地谈论你,将你作为奥林匹斯山上流行的话题,我亦为拥有了你,而感到偌大的幸福与自豪。”

    谢凝真不好意思说,比起早熟的古人,他的年纪可不小了,只是东方人的长相显小,他遇到的男女老少,才把他当成未成年的少年看待。

    “告诉我吧,”厄喀德纳不高兴撅着嘴,“告诉我,我怎么才能让你忘记那些会让你沮丧的事?有时候,我真宁愿你不是个艺术家啊,或许你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谢凝郁闷地歪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说:“那你使唤我去放牛吧。”

    厄喀德纳:“嗯……嗯嗯?”

    “让我去放牛,”谢凝有气无力地重复,“让我没日没夜地干活,衣衫破烂,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了一点面包和水不停奔波,累到快死了,除了休息和吃饭,什么都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我就没空考虑什么自卑、什么天份啦。”

    厄喀德纳大为惊骇,他嘶嘶地叫唤起来:“多洛斯哟,你这是让我拿刀割自己的心肝吗!你要我残忍地驱策你,像战胜的国王对待卑贱的俘虏一样奴役你,这怎么能行呢?”

    谢凝还没讲几句话,魔神便开始惶惶地大呼小叫,一个劲儿地摩挲少年的面颊,像是已经在幻觉中看到了谢凝给自己描述的悲惨图景,所以要迫使他收回说出去的话似的。

    谢凝:“……”

    谢凝:“呃,我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不能随便乱开!”厄喀德纳严肃地说,“誓言包含着怎样的约束力,古往今来的凄惨例子已是太多了。天和地全然见证着祂们子嗣的诺言,幽暗的地底,更有一条斯提克斯河,时刻等待着吞噬不守信的人与神,万一你也落入祂们的陷阱,我要怎么挽救你啊!”

    这么说着,魔神越发觉得,他有必要让多洛斯好好地长长记性。

    于是,依照先前的意愿,厄喀德纳卷着谢凝,不顾他吱哇乱叫的挣扎,当真将他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地重重舐了一遍。

    末了,蛇魔满意非常,谢凝则全身发红,气若游丝地瘫在床上,眼神涣散,嗓子也喊直了。

    “下次一定要记住了,多洛斯!”厄喀德纳兴高采烈地告诫道,快活地摇着尾巴尖,只不过,他的语气更像在说“快忘掉吧!我下次再来”。

    ·

    时光流逝,在地表之上,漫长的夏季与秋季都已过去,奇里乞亚人采摘山林麦田里丰收的头生果实,用它们来敬献奥林匹斯山的众神。随着冥后珀耳塞福涅的马车重新回归到漆黑无光的地底,冬季再度降临大地,寒风掠过原野,将细小的雪花四下喷洒。

    这一天,有位年轻的旅人,手持木杖,坐在货车上,驱赶着一头小毛驴,悠哉悠哉地穿过奇里乞亚的旷原,向着森林的更深处前去。

    不管陆地的四季如何变化,地宫的环境总是不会变化的,在这里,谢凝度过了第一个冬天,他却恍然不觉。他与厄喀德纳共同改造着阿里马的巢穴,从前,这里是魔神阴风阵阵、森冷可怖的居所,现在,磨平的地面铺着柔软的毯子,旁边摆放着画架、书桌、立柜等人类的家具,明灭的星光闪烁在头顶,仿佛真正的星空一般。

    更边缘的墙上,挂着一副又一副的黄金画框,里面全是谢凝为厄喀德纳画的画,从白纸到羊皮与牛皮,从生疏到纯熟,与厄喀德纳生活在一起,他这些时日的进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但是。

    谢凝站在一副画前。这张画采用了油画的技法,奢侈地挥霍了诸多金银和珍珠的粉末,配上一滴万金的紫螺紫与青金石蓝。画面上的蛇魔,捏着一枚饱满欲滴的鲜红石榴,神情中一点孩子气的天真,又因他半人半蛇的外表而透出兽性的残忍。

    他还记得那天,厄喀德纳久违地披挂了黄金的宝饰,戴着青金石与蓝宝石的臂镯,与他深色肌肤上的刺青相映成辉。如此妖异的艳美,从构思到放下笔,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瓶颈期。

    谢凝开始咬自己干枯的嘴皮,他吸住上唇,用门牙一点一点地扯下来。

    画完这副之后,再画同样风格的,就是又腻又多余了。他试图汲取一点全新的灵感,可是他的思维倦怠,头脑犹如一条被拧得太彻底的毛巾,再挤不出一滴富裕的水。

    他的瓶颈期到了。

    他越冥思苦想,越心烦意乱,瓶颈期困扰了他好多天的时间。谢凝想看点新东西,拓宽一下自己的思维,但是没有网络,没有学术资料,更没有同学同行,可以跟他交流碰撞;

    他焦躁地打转,却又想起自己在幽深的地宫居住太久,地上还是郁郁葱葱的盛夏吗?还是鸟语花香的春日、硕果累累的秋季,或者飘着白雪、北风爽冽的冬天?

    此刻,再回忆一下,他在潘神的森林中睡过的那个夜晚,竟然快跟十年前的旧事一样久远了。谢凝终于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厄喀德纳的困境——他真渴望看一眼大海平原,看见月明星稀的天空,让吹过河溪的微风,也吹一吹自己的面庞。

    他在自己的画前站得越久,越感到浑身不对劲,仿佛在生长期内躺上了一张太狭小的床,骨头缝里一阵阵地抻着,恨不得让人把关节都掰下来。

    既然都想到这了,怎么能不更加思念家乡和亲人?这几日,谢凝频繁地梦到父母,梦到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他很难睡得着觉,厄喀德纳都小心翼翼的退远了,不敢惹他生气。

    我想回家,想呼吸新鲜空气,想晒太阳,想吹风,想游泳,想在大路上无拘无束地尽情狂奔……

    谢凝心里乱七八糟,他不知道厄喀德纳是怎么熬过一年又一年的孤寂,却还没有完全疯狂的。他不能再放纵自己想下去了,他实在害怕自己突然地大声尖叫起来。

    最终,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自己的画,转身去找厄喀德纳。为了忘记这些晦暗的负面情绪,谢凝,决定要和对方在床上滚一天。

    他踩着柔软的凉鞋,无声地行走在黝黑的地宫当中。穿过幽深的长廊,谢凝四处听着厄喀德纳的游过地面时的鳞片声响。再绕过高耸的立柱,他忽然看到几个巨人在前方站着,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不过,落在人类耳朵里,响得足以激起回音。

    “你瞧见主人了吗?这么多日子过去,他总算可以从小个子的奇异蛊惑中脱身出来,与人类的女子进行接触。”一名巨人嗡嗡地说,“指着地母的脊梁,我敢说,他从来不曾鬼迷心窍成那个样子!”

    “或许那女人也是奥林匹斯神送来的礼物,”另一个巨人道,“要说我没有被她的美色迷惑,那就是撒谎。但不管怎么样,她总比小个子要好得多,我不会忘记波吕萨俄耳是为什么死去的!我们的同胞生前聪明,死得却耻辱,谁能料到,厄喀德纳居然为了一个小个头的人类杀死了他?我不能想象。”

    “离了他,主人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暴躁乱撞!”第三个巨人愤懑地开口,“盖亚垂怜,他总算醒过来了啊,现在,他正与那个女人说着话,只要他能勘破小个子的鬼蜮伎俩,那么他给她的荣誉和宠爱,是不应当亚于那个弱小的人的!”

    谢凝翻了个白眼。

    地宫里的巨人一直不喜欢他,起先,是他侦破了铜牛的奥秘,后来,又因为巨人波吕萨俄耳试图顶替他的功劳,结果被厄喀德纳识破,很快让毒蛇给咬死了。从这两件事起,巨人们就开始众志成城地厌恶他,只是谁敢表现在明面上,谁就得被厄喀德纳好一顿收拾,所以全憋在暗处,不敢言明。

    他本来心里就烦,这会儿忍不住更烦。谢凝懒得跟这些蠢货沟通,挺直腰背,便默不作声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径直往前走去。

    巨人们见了他,脸上皆显出惊骇的神色,他们不知这人偷听了多少议论,赶紧拿起身旁的石棒,急急忙忙地躲远了。

    再走了一段长路,谢凝便听到了琐碎的只言片语,恍若零零散散的冰碴,从初春的窗檐砸落地面。

    隔着岩壁的掩映,他看到厄喀德纳正缠在火光难以照射的暗处,谢凝无从看清他的神情。赞西佩仰头望着他,手上举着一尊神异精美的小小石像。

    她雕刻的正是魔神本尊,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石像仍然含着栩栩如生的魔魅之力,像极了自魔神体内滴下去的血,又长成了一只更加微小的厄喀德纳。

    神造之物的笑容美丽无双,她举起石像,并不畏惧地往前推了推,那清脆柔美的嗓音,断续在流连的风中,仿佛一种不能被外人听见的悄悄话。

    空气凝滞了良久,厄喀德纳缓缓地伸出一只手,他以两根指头捏着石像,将它从赞西佩的掌心里提起来。

    谢凝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他们。他不眨眼,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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