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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回家之前士心去给昌平的学生集中上了几天课。学生进步得很快,现在已经从落后生变成了班上的优秀学生,期末考试数学居然得了全班第二名,家长异常开心,不断地道谢。士心建议家长在这一阶段的家教结束之后暂时停止辅导,孩子已经有了一些自学的能力和意识,应该让他依靠自己的能力来学习,这是他一贯的主张。家长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一直以来他们都很认同士心的教学,所以就听从了他的建议。结工资的时候,那个家长特地多给了士心一百块钱,表示对这一段家教的认可和感谢,士心没有拒绝,很满意地回到了学校。

    进入大学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学习、劳动和看病,他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甚至连牵挂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家人都没有去看望一次,想起母亲,他的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淡淡的酸楚。如果不是需要打工挣钱供养自己和妹妹,他也一定在省内的大学上学,那样他就可以随时随地地照顾父母亲了。

    牵挂之余他更多地希望自己在家人眼里是过得很幸福的大学生,所以他在临走之前特地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一样东西。父亲一个电动刮胡刀和一条北京牌香烟,母亲一块“海鸥”手表,三个妹妹每个人一双旅游鞋。除了这些,他给两个小妹妹每人买了一套文具,给母亲买了一些北京的蜜饯和果脯。母亲最喜欢吃蜜枣,他对这一点有着很深的记忆。

    最早知道蜜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常常抱着他坐在屋檐底下晒太阳。那些日子里母亲把她小时候在城里见过的那些新鲜的东西都给他描述了一遍,到了后来他开始上学的时候,常常在作文里面煞有介事地描写那些母亲说过的好吃的东西,仿佛亲口品尝过一样,连老师都觉得他见过世面,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

    母亲描述最多的是她的童年,在她的童年里面,带给她最多欢乐的就是蜜枣。

    母亲说,在她十四岁下乡之前,一直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虽然家里孩子很多,生活也很清贫,母亲还是最大的孩子,但是姥姥很疼爱她,常常会给她几分钱,几分钱就能让母亲开心很长时间。母亲总是拿了钱就带着弟弟径直跑到副食品公司,里面一定有蜜枣和桂圆、红枣,而且都很便宜,几分钱就能买很多。通常情况下,母亲把几分钱很郑重地交给售货员,然后跟在她身后的弟弟就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放在售货员面前,售货员就往帽子里面装蜜枣。几分钱一般情况下能买半帽子蜜枣,但是每次给足了分量之后,母亲和舅舅已然眼巴巴地望着售货员,就是不肯离开,售货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终一定会多添加一些蜜枣放进那个帽子里面,然后姐弟俩就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因为知道母亲喜欢吃蜜枣,所以士心小时候有一个心愿,就是长大了之后能经常给母亲买蜜枣吃,最好能把供销社里面的蜜枣都买回去,让母亲慢慢吃上十年八年。他曾经把这个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母亲听了很高兴,就说将来好好念书,争取回到城里,那样就可以每天买蜜枣给她吃了。

    但是回到城里之后的那么多年里,母亲一颗蜜枣也没有吃过。士心虽然常常记得小时候的那个心愿,但那个时候仅仅是一个心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现实;现在,他口袋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些钱,虽然不多,而且这些钱每一分都像地里的萝卜一样,有着属于它的坑需要去填补,但士心还是给母亲买了一点蜜枣。

    走前头一天,他特地到超市买了两瓶蜂蜜,一瓶槐花的,一瓶枣花的。母亲的咳嗽病一直都没有好,他知道这几个月母亲过得一定很辛苦,不仅舍不得看病,就连买一点蜂蜜和冰糖润润嗓子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两瓶蜂蜜对母亲的病不会有什么疗效,但可以让母亲在难受的时候喝一点滋润一下嗓子,那样会舒服一点。

    背着书包离开学校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留恋。整整一年了,他都没有很仔细地看过这座美丽的学校,也没有很用心地在这所高等学府里学习和深造。校园的生活注定是五彩缤纷的,但他丝毫没有沐浴到那些缤纷的色彩。每一种生活的背后都会有一些不易被察觉的边角,在这个大学里,像士心一样有很多穷孩子匆匆地奔波在贫困线上,大学里的舞会、霓虹、爱情和大喇叭里嘹亮的流行歌的声音都与这些孩子没有多大关系,对他们来说,依靠自己在北京生存下去是摆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事情。

    坐在火车车厢里,他看着窗外,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麦浪滚滚,就如同他曾经生活十年的那个高原山村;家乡这个时候也一定是山野碧绿,平原如茵。生命里最初的十个年头他在那个高原山村度过了无比幸福的时光,那时候他的嘹亮的歌声常常震撼山野,惊得鸟雀扑扑乱飞,也是在那样的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的歌声吸引了一个脸上有着美丽雀斑的小女孩,让他怀着一种懵懵懂懂的眷恋和幸福走过了后来的十几年,到了现在他依然会时时想起那个还在山村里守着疯癫的娘亲苦苦度日的美丽女孩。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那个女孩子了,但幸福的回忆会伴随着他的生命永远让他感动。

    车轮滚滚,隆隆声响中他似乎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一年来留在北京大地上的一行歪歪斜斜的足印。这时候他的口袋里揣着两千多块钱,这笔钱可以让母亲平生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进医院好好治病。这笔钱不仅可以让母亲拥有暂时的健康,未来一段日子不必受到病痛折磨,同时这笔钱也饱含着一个儿子对母亲全部的眷恋和热爱。想到这里,士心幸福得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他的口袋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这笔钱让他忘记了这一年里他曾经孤独地住院,曾经骑车跌倒在大雨中,泪水混着雨水浇透了自己;曾经在隆冬时节当演员被人踢进冰窟窿,他也忘记了很多次被城管堵在街头肆意羞辱。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春天的一阵风一样轻轻地过去了,虽然留下些寒意,但毕竟春天随着来了,希望也就来了,有了希望,曾经有过的风风雨雨都只能成为生命中的或暖或痛的记忆,生命的进程却不会因为有了痛苦和磨难而停下脚步。也是在这一年里,他的同学杨得意死了,同学阿灵离开了学校,也许本来不应该在大学里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在他这一年的生活里经历过了。很多事情张士心感到伤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样的历遇中他变得成熟和坚强了。

    那一次在大雨中他落泪了,那以后至今他都没有再流泪。很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就变得很清贫,从那个时候他就从父母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平常人的精神,知道了微笑着面对生活的道理。他相信泪水只能让自己变得脆弱。他现在的生活也许不会得到别人真正理解,然而他相信自己的生活终究是自己的,不需要很多人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但最不幸的一定是用不幸来装饰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希望每个人看到他的不幸,但这种人也最不值得同情。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坚强,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坚持下去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一年时光很快过去,这一年里充满了对母亲和家里人的思念。远远望见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小巷道,士心差一点就忍不住落下泪来。进了小院,他看见门口的小火炉上一只大锅里白气氤氲,母亲正佝偻着身子在炉子边上做饭。士心几乎踉跄着奔到母亲身边。

    “娘。”他大声地喊了一声,眼泪险些哗哗地淌出来。

    母亲有些木然地停住手里的活儿,转身看看儿子,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眼前的儿子,嘴巴喏喏地动弹着,连身子也在微微抖动,忽然把手里的面条丢在地上,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儿子,大放悲声地哭起来。

    母亲身上的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飘进士心的鼻子里。这样的味道他太熟悉了,从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喜欢赖在母亲的怀里感觉那种雪花膏的香味儿。那时候家在农村,母亲是乡村里唯一一个擦雪花膏,身上四季飘香的女人。母亲熟悉的气息伴随着士心走过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之后他没有想到一次分别竟然就是整整一年时光。

    母亲紧紧抱着儿子哭,院子里隔壁的人纷纷掀开门帘探出脑袋朝他家门口张望。左邻的大爷拎着鸟笼子笑咪咪地走过来,捡起士心的母亲丢在地上的面条:“瞧娃娃一回来把你高兴得连面条也不要了,丢在地上可惜得很哩!”

    士心一边拍着母亲的肩膀一边朝大爷笑笑。就在一年前他打算放弃考大学的那些日子里,心情无限苦闷,摆摊回来之后常常跑到房顶上捉蚱蜢送给大爷喂鸟儿,那一阵子大爷的那只老迈的百灵鸟吃的膀大腰圆,在院子里撒下明亮的叫声。

    生活面前,母亲永远是一个坚强的人;孩子面前,母亲永远都是脆弱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士心就知道这一点。那个时候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要懂事,要心疼父母,但作为一个孩子,常常在不经意间惹母亲不高兴,甚至有时候也会犯一些让母亲很恼火的错误,母亲的巴掌就会轰然落在他的头上,他就故意大声地哇哇哭喊,母亲也就在一边哭起来。那个时候士心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哭泣,但他总是很小心地帮母亲擦着眼泪,默默地说:“娘,以后不惹你了。”

    现在长大了,阔别一年之后回到家里,他依然捧住母亲的脸,帮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与以前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一次母亲是因为见到自己之后开心,才会泪雨滂沱。

    分别的这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母亲的脸庞上似乎多了三百六十五道辛苦的痕迹,明显的苍老了。就在十年前他跟着母亲在街边摆摊儿的时候,很多人都还以为他们是姐弟俩,仅仅十年之后,刚刚四十岁的母亲看上去已经俨然是一个老人了。岁月的痕迹让士心有一种心碎的感觉,他望着泪涟涟的母亲,看着这张自己熟悉和敬爱的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不愿意母亲看到自己落泪,就赶紧把身上的包放下来,说:“我洗把脸,车上人真多,可挤坏了我!”

    母亲赶紧去给他倒洗脸水。趁着这个空隙,他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大妹妹士莲还没有放假,二妹妹士兰已经参加了中考,虽然成绩不好,但懂事的孩子已经外出摆摊儿挣自己的学费去了,这时候还没有回来,父亲也没有下班,只有母亲在家里。回家之前他并没有告诉母亲他什么时候回家,事实上在没有登上火车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回家,还能不能按照计划回家。如果不是母亲病得严重,他肯定舍不得把时间花费在从北京到家里的遥远的路途上。

    母亲吭吭地咳嗽着给他倒洗脸水,士心赶紧跑过去自己倒水。母亲忽然想起还坐在炉子上的饭锅,拍着肚子喊道:“我的乖乖,我的面都煮成汤了!”

    士心看着母亲拍打肚子的样子,就像一个调皮的娃娃,他忽然笑了:“娘,你真可爱。”

    母亲笑了笑,扬起手做了一个要打人的手势,士心赶紧把头低下,母亲就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打了一巴掌,说:“有这么说娘的么?娘一个老太太了,有啥可爱的?才出去一年时间就学得油嘴滑舌哩,怕不是天天跟人家北京姑娘说这样肉麻的话哩吧?”

    “哪儿能啊,娘。北京姑娘眼光高得吓死人,对我们这样的乡下娃娃都不正眼瞧一下。”

    “我的儿这般好看,他们也不瞧一眼?如今的女娃娃,就喜欢小流氓。你瞧街上那些混混儿,个个儿手里领着一个漂亮的女娃娃。唉!好好的女娃娃都学坏了。”

    最小的妹妹士萍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进院门,一眼就看到了哥哥,尖叫一声就朝士心跑过来,走得太急了,竟然一跤跌到在房檐底下。母亲看见了赶紧跑过去,嘴里喊着:“哎哟我的乖,摔坏了不?”

    周士萍一骨碌翻起身来,连身上的土都没有拍,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哥哥,撇开小嘴哇哇地哭起来。孩子终究是孩子,萍萍哭了片刻,立刻就想起了别的事情,随手把书包丢在窗台上,钻进屋里就开始翻腾哥哥带来的包。她似乎知道包里面一定有属于她的东西。

    哥哥买给她的旅游鞋把萍萍欢喜得如沐春风,嘿嘿地笑着说同学都穿旅游鞋了,她盼望一双旅游鞋整整盼了一辈子了。母亲听见了呵呵地笑着,说:“屁孩子,你才几岁?盼了一辈子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萍萍顾不上跟母亲争辩,继续在包里翻腾,就看见了士心买给母亲的那包蜜枣:“哥哥,这是啥?好吃不?我能吃不?”

    “就知道吃!”母亲说着走过去“蜜枣。”她随口回答儿女,然后看着儿子士心笑了。士心知道,母亲一定想起了曾经抱着他坐在屋檐底下讲述自己童年的日子,也一定想起了儿子曾经给她的那个承诺。

    “娘,我以前就说过要给你买蜜枣吃。”士心说。

    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喏喏地说:“傻孩子,竟然还记着。那时候你才四岁,十六年了,你竟然还记得。”

    士心的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仅仅是几枚蜜枣,他却让母亲等待了十六年之后才能亲手买给母亲吃。

    晚上跟父母亲和妹妹说话到了深夜。母亲不住地咳嗽,他给母亲冲了一杯蜂蜜水,母亲顺从地喝了,不住地说甜。母亲说夏天到了,气管炎轻了很多没有发作。但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士心听见母亲不断地咳嗽着,母亲说话的时候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吼吼声。到了大家都睡下之后,母亲不间断的咳嗽声还不时传进他的小屋子,让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士心一大早就起来,顶替母亲跟着父亲出去把街道扫干净,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粗粗地吃了一点,他就拉着母亲去医院看病。

    检查的结果比他料想的要好很多,除了肺部有一些因为长期咳嗽导致的炎症之外,没有太大问题,气管炎暂时缓解,但是身子很虚弱,需要加强营养和休息。医生确定地告诉士心,他母亲身体非常虚弱,最好能住院调理一段时间。母亲一听住院就慌了,赶紧往诊室外面跑,跑得太急险些跌倒在医院的楼道里。士心一把搀住母亲,拉着母亲回到诊室,很仔细地询问了医生之后,不顾母亲的反对叫医生开了住院单,一路小跑去联系病房。住院部没有空病床了,只能住在楼道里,士心只好叫医生给母亲开了七天的点滴,打算让母亲每天在医院打完点滴就回家里去休息。

    “开点滴干啥哟,医生都说了我没有大毛病。”躺在楼道里的病床上打针的时候母亲还在不住地唠叨:“这点药水水打完了也没啥用处,怕是还要花去不少钱哩吧?连着打七天,我看少说也得一百块。你可真不知道心疼钱。”

    “打一点药水会好得快些,也叫我放心不是?一百块就一百块,只能你身体好了,那就花得值了。”士心像哄孩子一样地说。

    一个星期的消炎针加上七瓶氨基酸,一下子就花掉了七百多块。母亲全然不知道这点药就花了那么多钱,一直以为花去的是一百多块,天天不住地唠叨,怪儿子在不该花钱的地方乱花钱。士心连哄带吹牛,把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描绘得如同遍地捡钱,母亲半信半疑,眨巴着眼睛望着儿子,说:“那就好哇!瞧咱家苦了这么多年,好日子总算要来了。”这一次母亲真的很放心,因为儿子给他看病花去一百多块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同时,一种幸福的成就感充盈在母亲的胸膛里,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她甚至还有点不太习惯四十岁出头就能用孩子争来的钱给自己治病。一种不易察觉的幸福的微笑荡漾在母亲的脸上。

    “是啊,娘。我过上了好日子。等过了这几年,我念完了书,你们也就过上好日子了。”士心轻轻地说着,所有的苦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心里觉得无限幸福。

    这一天晚上他特地买了一大片肉,回到家里让母亲红烧了给全家人吃。父亲最喜欢吃红烧肉,年轻的时候在农村自己养猪,一口气能吃三斤肉。这些年几乎都已经忘记红烧肉的味道了,他要让父亲好好吃一顿肉。

    但没想到吃饭的时候,最小的妹妹一边吃肉一边说了一句话:“哥哥,肉真好吃!你走了以后我们就吃了一顿肉,就是去年过年的时候。”

    士心看着小妹妹,又看看父母,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给每个人碗里夹了一块肉。

    在家里呆了十天之后士心就开始准备返回北京。母亲的脸上已经能够显出浅浅的红晕了,这证明她的身体正在康复起来。其实更多的是二十年来聚集在母亲身体里的无穷无尽的疲劳让母亲的健康一日不如一日,如果能够很好地休息一阵子,母亲一定能够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充满活力。只是士心心里很清楚,自己离开家之后母亲一定依然需要每天晨出暮归地劳作。在自己和大妹妹周士莲还没毕业之前,家里的境况绝对不允许赋闲在家休息。身体残疾着的父亲无论不辞辛劳地怎样努力工作,微薄的收入也养不活一家人。

    除了给母亲看病,他给母亲买了三百块钱的各种治疗咳嗽和哮喘的药放在家里,这样一来本来留给妹妹的学费又不够了,他必须尽快回到北京去。假期还剩下一段时间,他需要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把自己和妹妹的学费挣够。在家的十几天里除了陪着母亲到医院打针,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去帮母亲打扫街道,其他时间就呆在家里帮母亲做饭。他每天都会给母亲煮一点冰糖蜂蜜水喝。除了抽空去看了看王淑梅老师,他连最好的朋友建恒都没有时间去找。他必须时时刻刻守在母亲身边,才能防止勤劳的老太太忙忙碌碌地干活。家里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儿等着去做,士心稍不注意的间隙里母亲就会偷偷开始忙家务。每次母亲一拿起家务,新园就立刻跑过去,将母亲拉回沙发上,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静静地坐下来休息。他不愿意出去找同学,因为他相信大家在大学里一定很认真地学习,过着很快乐的日子,但他的大学生活是失败的,快乐是奢侈品,功课有不及格,生活更是单调得如同白纸,除了打工和上课,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向别人说起的地方。

    和王老师的见面也是匆匆一会儿,他就赶回家里盯着母亲了。王老师看得出这个学生一脸风尘,但他竭力隐藏着脸上和内心的疲倦。王老师变着法儿问了很多次,得到的答复总是那样:“我在北京很好,您就放心吧!”

    临走的时候王老师从冰箱里给他拿了一点肉,给了他一百块钱。士心什么也有说,默默地接了肉,把钱放在桌子上走了。临出门的时候给老师深深地鞠了个躬。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王老师叹了口气。她太了解这个学生了,当初学习很紧张的时候班里很多孩子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食物来上学,只有张士心每天总是第一个来学校,把教室打扫干净之后就静静地坐在桌子上看书,从来没见他带过任何东西来学校吃。那一次她看了士心的一篇作文,里面写到了士心父亲最喜欢吃红烧肉,但残疾之后一直打扫卫生,没有什么收入,几乎没有再吃过一次红烧肉,她就把士心叫到家里,谈了很多关于学习的事情,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片肉,让他拿回去,张士心犹豫了一下,就拿走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买一片肉,叫士心带回家去。除了肉之外士心什么也不肯要,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他破例拿了一套自己送给他的平凡的世界和几百块钱。

    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教过的学生里最有自尊也最让她感到骄傲的张士心,在北京一定有着不寻常的经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自己该教给他的东西在过去的几年里都教给他了,也都记在他心里了。

    母亲的身体明显好转了,已经很少听见她吭吭地咳嗽了,有时候夜里士心睡在自己屋里还能听见隔壁传进来的母亲的轻微的呼噜声,这让他觉得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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