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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番话等于是给饭局定了调子,其实不用强调,这种场合,想谈工作也谈不了。这种饭局只是一个信号,是一种仪式。只是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某个圈子里的人了。叫到这种场合的人,你就是不想加入这个圈子,也由不得你。因为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别的圈子一听你到过场,自然就对你有了戒备。

    省纪委突然“双规”了住建厅副厅长、党组成员欧永革,和欧永革同时被带走调查的,还有计财处长邵新梅、城乡规划处长蔡学恭等人。

    舆论一时哗然,人们的目光很快又聚焦到骆建新一案上。

    据查,欧永革在担任海东省住建厅副厅长期间,先后收受万源地产、海润实业等五家地产公司巨额贿赂,为五家公司违规批地,制造假批文,随意调高小区建设容积率,同时在一起重大建筑安全事故中,为事故责任人开脱,包庇纵容开发商。

    这五家公司都跟骆建新有关,欧永革是第一个被“裸官”骆建新牵连进去的人。同时有消息说,计财处长邵新梅一直跟骆建新有染,在骆建新夫妇外逃中,利用住建厅账号,分五次向有关境外公司转款。在其办公室两个保险柜里,搜到人民币五百万元,美元三十多万。这些款都不是公款,邵新梅说是骆建新托她保管的。

    几乎同时,纪委召开情况通报会,向有关方面通报,通过多方努力,已经查实骆建新夫妇在加拿大的藏身地,目前正通过外交手段还有其他措施,积极劝说骆建新早日回国交代问题,以争取宽大处理。会议快要结束时,于洋秘书递给朱天运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家酒店名称,还有到酒店的时间。朱天运暗暗收起纸条,步态沉稳地离开会场。

    半小时后,朱天运到了酒店,于洋秘书站在那里,看到他,兴奋地奔过来,热情说道:“朱书记来得真早。”

    “于书记到了吧?”朱天运边问边看四周,并没有熟悉的面孔。

    “于书记还没来,在等大书记呢,不过卢组长他们已经到了,在楼上恭候朱书记大驾呢。”于洋秘书嘴巴很甜。

    大书记就是赵铭森,朱天运知道这顿饭的特殊意义了,他快步到楼上,副书记何复彩正在楼道打电话,见他上来,急忙将电话压掉,喜滋滋冲他道:“还怕您堵车呢,我从会场直接奔过来了。”

    朱天运心里有那么一丝不快,何复彩不该一个人先到,不过又想,这种饭局,何复彩指不定知不知道他也能参加,遂笑着打趣:“你总是比我快。”

    这话似乎有点味儿,何复彩一愣神,转而俏皮地说:“我快也是您这头带的快嘛,快进去吧,开了一下午会,想必书记您也累了。”说完抢在前面,替朱天运推开包房门。朱天运刚进去,住建厅纪检组长卢广宁还有省纪委第一副书记、监察厅王厅长就迎向他:“朱书记好。”

    “二位好,快坐,今天好热闹啊。”朱天运朗笑着,目光刻意在王厅长脸上多留了会。在他心目中,王厅长一直是郭省长的人,怎么今天?

    何复彩大约意识到了这点,马上笑道:“我们打会牌吧,我跟朱书记打省上两位领导,怎么样,反正首长还没到。”

    “好。”王厅长应了一声,主动找扑克牌。何复彩暗暗递给朱天运一眼神,朱天运明白过来。官场上随时有倒戈的,这不难理解。今天能到这包房的,相信不会跟铭森书记有二心。

    四人愉快地打了一阵牌,于洋和赵铭森来了,后面跟着省委秘书长田中信。

    “都到的比我早啊,天运也来了,好,今天这顿饭,吃起来一定热闹。复彩,今天就你一位女士,你替大家张罗,喝点白酒,我带头。”赵铭森跟别的高层领导不一样,明明知道大家对他和何复彩的关系起疑,但就是不回避,尤其这种场合,他更乐意把何复彩带出来。反倒让人觉得他跟何复彩之间光明磊落,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何复彩一阵风似的忙去了,大家依次落座,朱天运跟于洋一左一右坐在了赵铭森边上。赵铭森接过何复彩捧上的酒杯,说起了开场白:“没啥别的意图,就是请大家吃顿饭,最近大家都很忙,工作千头万绪,也很少有时间跟大家见面,我让于书记把大家叫一起,热闹热闹,也算放松一下吧。今天不谈工作,这是原则。以后我们要养成一个好的习惯,办公室谈的,绝不在私下场合谈。到了饭桌上,就一个目的,吃好。今天我买单,大家吃什么,只管点。”

    这番话等于是给饭局定了调子,其实不用强调,这种场合,想谈工作也谈不了。这种饭局只是一个信号,是一种仪式。只是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某个圈子里的人了。叫到这种场合的人,你就是不想加入这个圈子,也由不得你。因为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别的圈子一听你到过场,自然就对你有了戒备。

    想到这,朱天运下意识地就将目光扫在了王厅长脸上,见王厅长很坦然,就觉可能是自己想歪了。

    饭局的气氛非常好,赵铭森果然带头喝白酒,这是很少见的,大多的场面,铭森书记是滴酒不沾的,也反对别人喝酒。朱天运也喝不少,大家你来我往互相敬酒,又客气又诚心,不喝哪成?何复彩喝得更是双颊绯红,走路都要飘起来,不过终还是把握得好,没失态。这天的何复彩真就像服务员一样,把在座各位全都照顾到了,而且每个人面前都能说出极其到位妥帖的话,简直就像一支润滑膏,把大家弄得都很滋润。朱天运暗暗佩服,这女人,前程无量啊回去的路上,朱天运跟田中信坐一辆车,借着酒劲,两个人云里雾里说起话来。

    田中信说:“最近不错嘛,一连串动作,搞得人眼花缭乱。”

    “说我还是说别人?”朱天运故意问。

    “怎么理解都成,只要不往我身上联想就行。”田中信也打着哑谜。

    “酒多了,有点飘忽忽的。”朱天运也接着打哑谜。官场上这种哑谜打起来很有意思,有时能打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你老兄能飘?飘的都是没重量的人,经不起风吹。你屁股沉着呢,只是没往下坐罢了。哪天坐下去,可是雷打不动,稳若磐石了。”

    “我就怕一屁股坐下去,坐出一窟窿来。”

    “那倒好玩啊,是窟窿就得让它陷下去,然后再把它补起来,老兄还差这本事?”

    “就怕有些窟窿太大,补不上,等你教我两招呢,哈哈。”

    “不敢,补不上就让它悬着,悬也挺好的啊,还有热闹看,你说是不?”

    “这话经典,经典啊,看来还是要喝酒,喝了酒想问题就是不一样。”

    “那也要看喝谁的酒,哈哈。”

    车子猛地刹住,朱天运才知道自己到家了。下车的一瞬,田中信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到家一看,是件很不起眼的古玩,破破烂烂的,体积很小,造型有点像佛,但又绝不是佛,是什么呢?朱天运把玩半天,不明其意。田秘书长为什么送他这个?洗完澡睡觉时,忽然明白,这件古玩叫“渔翁归”他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介绍。民间有老百姓将它供起来,祈祷远行的人平安,能顺利归来。

    田中信是在提醒他,该让萧亚宁回来了。

    第二天,朱天运就让秘书请来了萧亚宁的上级、海东进出口贸易公司董事长谭国良。谭国良进门就检讨,说自己辜负了书记的殷切期望,连去了两趟新加坡,还是没把书记交付的任务完成。

    “萧总太敬业了,执意不肯回来,下决心要把那边业务拓展开,我也没办法啊,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再说公司现在还真不敢让她回来,萧总一走,那边业务全断线了。”

    “真要在那边拓展业务?”朱天运明知故问。

    “是啊,眼下国内市场太拥挤,公司作为不大,向外扩张是公司下一步发展战略,萧总起模范带头作用,为公司做表率。”

    “这个萧亚宁,我看她是疯了!”朱天运腾地将茶杯放桌上,眼里闪出一股火来。其实这火他是冲谭国良发的。

    谭国良又道了一阵苦,才说:“书记指示吧,要国良怎么做?”

    朱天运见不得谭国良这种人,阴一阵阳一阵,到哪儿都装聪明,自以为天下人都是傻蛋,就他一人聪明,他没好气地说:“公司怎么发展我管不了,萧亚宁必须回来,这样吧,为了不影响公司大局,暂时先让她干一阵,你这边抓紧物色新人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撤回来。听明白没?”

    “明白了明白了,一定照书记指示办。”谭国良赶紧点头。

    打发走谭国良,朱天运又叫来唐国枢,跟他过问远东集团海州工业基地的事。这家基地是市里最大的招商引资项目,也是最大的对外经济合作项目,当初是铭森书记带队、市里四大班子集体考察,从香港引来的。远东是一家集机械制造、船舶、海运等为一体的大型企业,引进它的目的,就是提升海东省的海运能力,加大海东与国际货物贸易之间的联系,进而提升海东形象,扩大海东在海域、江域经济中的影响力。这家公司的引进,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朱天运等人对经济格局或经济成分的认识,尤其增长了许多国际贸易方面的知识。朱天运对此项目兴趣很大,对基地建设抓得也很紧,远远超过当初建电子城的那份热情。

    唐国枢正汇报着,门突然被叩响,朱天运不满地拧起眉,问了声:“谁?”门外传来纪委书记赵朴的声音:“书记,是我,有急事向书记汇报。”

    打开门,见赵朴跟纪委另一位副书记站外面,后面还跟着两位陌生人。朱天运跟唐国枢示意一眼,唐国枢客气地将他们迎进,沏了茶,掩上门出去了。

    “这两位是?”朱天运望住两位陌生人,心里上下起落着问。

    赵朴赶忙介绍,两位客人来自跟海东毗邻的另一个省,一位是该省纪委二室的主任,另一位是该省旅游局副局长。赵朴简单将二位的来意向朱天运作了汇报,最近该省也在展开一场反腐风暴,在清查该省最大的国有旅游公司董事长案时,意外发现该公司跟海天国际旅游公司有多项财务往来,不久前他们控制住一笔资金,这笔资金企图通过该省旅游公司下面一家机构流入香港某融资机构。一开始他们以为是该公司所为,后来查明这钱不是该公司的,而是

    “而是什么?”朱天运紧着声音问。

    “是从我们海州转过去的,对方只收取百分之五的手续费。”赵朴说。

    朱天运强作镇静地嗯了一声,又问:“这笔资金有多少,查明是哪家的没?”

    赵朴汇报:“一共分三次打过去的,前后时间相差半个月,总数是两千二百六十多万。”

    “这么多?”朱天运倒抽一口冷气,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是谁这么大胆?

    “我们怀疑”对方纪委二室主任往前一步,想插话。朱天运摆手打断:“先别急,让老赵说。”

    “这只是扣下的,估计还有更多资金,被他们提前转移出去了。”赵朴的声音很小。

    “这些钱都是这边旅游公司的?”朱天运又问。

    “暂时说不准,我们怀疑这只是一个通道,旅游公司没这么多资金。”

    “哦——”朱天运长长叹了一声,才将目光移到刚才要插话的主任脸上:“需要我们做什么,请讲。”

    那位主任可能是被刚才朱天运摆手的动作慑住了,小心谨慎地说:“我们来,一是想跟这边通通气,提请贵市及早防范,以免更多的资金从地下黑道流往境外。二来也是想请海州配合,尽快查清两家旅游公司往来账务,因为那边很多钱,是从海州这个渠道转移走的。”

    “两家互换,为对方转移资金?”朱天运这才听懂了他们来的真实目的。

    “应该是这样,书记怕是不知道,旅游公司跟境外很多地下钱庄还有洗钱单位都有秘密关系,它是国内目前洗钱的一个暗通道。”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朱天运话说一半,忽然打住,目光又回到赵朴这里“该怎么配合,你们尽全力,需要上会研究的,及时提出意见来,这事就这么定,你看行不?”

    赵朴当下会意,朱天运是不想就这问题多了解什么,太敏感,知道得越多越不好,于是顺着话音道:“好吧,那我们先回去了,等商量出意见,再向书记汇报。”

    两位客人显然不甘心,同时也感觉到了朱天运的冷淡。但在朱天运这个级别的领导面前,他们也不敢太有想法,只好跟朱天运说再见,跟着赵朴走了。

    朱天运把门关起来,独自坐了好长时间。这两位不速之客,怎么能给他带来这样的消息呢?

    到了晚上,赵朴打来电话,问朱天运是否方便,想单独汇报。朱天运本来在家闲着,但还是找了理由,说跟领导在一起,有事改天再聊。他用了聊字,让赵朴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事并不简单啊,怎么能?

    朱天运这边却果决地挂了电话,后来仍觉不踏实,索性关了机。

    他还是怕,他怕什么呢?

    次日一早,朱天运刚进办公室,市长柳长锋过来了。他手里拎一罐茶叶,还有一包装袋,说:“老家亲戚来海州,带了点家乡的茶叶还有参,拿一份给您,也好帮家乡宣传宣传。”

    朱天运接过茶,一看就知道此茶什么档次,心想这人情送的,上万一斤的茶叶成了他家乡产的。再看参,就更知道柳长锋昨晚一宿没睡好,能把这么贵重的参提来,肯定也是跟自己较了一番劲的。

    柳长锋在班子里有个外号:柳鸡毛。也有说他柳筒子的,只进不出的意思。他对钱财看得特别重,这点让很多人不理解。

    “这么早过来,有事?”朱天运大大方方收下两样礼物,笑问。

    “还是老婆的事,想过来跟书记汇报汇报。”

    “哦?”朱天运装好奇地抬了下眉毛,又道“怎么,夫人是不是回来了?”

    “哪啊,就为这事跟我闹呢。我跟她发了最后通牒,再不回来,离婚!”

    “别,别,别,老夫老妻,再好好沟通一下!”

    “不是,眼下省里抓这么紧,中央也多次重申,她怎么也得为我着想着想吧。好,最近她还热闹起来了,跟她台湾的表兄妹联起手来,要把公司开到俄罗斯去。我真想不明白,这女人赚钱赚疯了。我一直强调,公司是姑姑留下的,咱只要看管好,不要让老人家的心血付之东流就行,但她偏是不听,非要大规模扩张,最近还要上市。上市这种事,咱玩得起吗?”

    柳长锋牢骚满腹,听上去对老婆贾丽恨之入骨。朱天运不动声色,等柳长锋牢骚发完,他带着夸赞的语气说:“这就是你老柳的不对了,干公司就应该时刻想着发展,不发展就要被淘汰,你以为是我们啊,稳稳妥妥按部就班就行,人家是干大事。往俄罗斯扩张怎么了,证明人家贾丽干得好。上市更应该支持,你这个市长这么对待上市,我可是有看法的,啊?”

    柳长锋呵呵干笑几声:“书记批评得对,可我这是家族企业,跟市里省里企业不同,市里省里企业上市融资,我当然支持。家族企业嘛,能过得去就行。”

    “不管啥企业,理是一样的,不扩张就萎缩,你市长比我懂得多。”朱天运故意不把话题往贾丽回不回来这点上引,柳长锋这番话,其实就是想告诉他一件事,贾丽在美国的公司经营不错,有大把大把的钱可赚。反过来的意思就是,贾丽和他的钱是干净的。

    他为什么要急着说这些,这话管用吗?

    朱天运判断得没错,有关邻省查出国际旅游公司董事长大案,柳长锋比朱天运先知道一步,此事一直揪着他的心,那两千二百六十多万,已经痛得他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不只是痛,更多的是怕,是不安。昨晚睡觉前,罗副省长的秘书苏小运将电话打到他家里,开口就问:“柳市长,最近听到什么没?”柳长锋没敢正面跟苏小运回答,客气地道:“是小运啊,最近忙,只顾着工作了,外面有啥新鲜事,还真没听到。”

    “柳市长真沉着啊,这个时候还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简单。”

    “苏秘书听上去话中有话啊,请讲。”不管怎么,让一个秘书如此教训,柳长锋心里还是颇为不满。但苏小运就这德行,总是在他们面前无礼,看来是有什么暗示。

    “昨天我托人问过雨宏,好像有两笔该进账的钱没进账,市长是不是挪作他用了?”

    “怎么可能,苏大秘书你不能这么说,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柳长锋头上莫名地就有了汗。这两笔款,就是被邻省查封的两千多万。款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

    “我乱说没关系,要是首长这么想了,柳市长,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我明白,我明白,给我几天时间,我查查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你查?”苏小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笑完道“怕是你柳市长还没查,纪委的人就找来了吧。实话告诉你吧,对方已经上门,要是姓朱的借此机会捅你一刀,柳市长可是吃不消的。”

    “这”柳长锋不知该怎么说了,只能结舌。停顿一会,他又试探着道“请苏秘书长帮帮我吧,这次怪我不小心,下手动作慢了点。”

    “这话你跟首长去说,首长让我告诉你两句话,第一,钱必须追回来,谁出问题谁负责。第二,自己捅的娄子自己摆平,否则就滚蛋!”

    说完,苏小运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柳长锋心里那个气哟,一个小小的秘书,竟敢冲他撒野,无法无天了!他又气,又怕,这事弄得真叫糟糕,都怪贾丽,当初要不是她执意要把这笔钱转她手上,柳长锋完全可以从另一个渠道安全转走。有时候听女人的就是不行,人家那边渠道就是比你好嘛!

    怎么给首长交代?

    2

    如今不同了,普通干部见面,问提了没,指提拔。科级干部见面,问换了没,指换老婆。县级干部见面,问传了没,指纪委招见。厅级干部见面,问走了没,指老婆孩子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更高层的见面,问谈了没,指首长或首长的首长最近找你谈话没。级别不同,追求的梦想也不同,玩世界的态度还有心情及内容也不同。

    邻省来的两位同志在海州居留了一周,赵朴一直嘀咕,想让朱天运出面接待一下,请人家吃顿饭什么的。朱天运没答应,只让唐国枢代表他应酬了一次。至于那笔款追查得怎么样,朱天运也是没问,很原则地跟赵朴交代,一切按程序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牵扯到谁也不能放过。一周后两位同志走了,关于两千多万,并没实质性地查到什么。赵朴过来跟朱天运汇报,说这笔款来路很复杂,进入海州国际旅游公司账户前,就在海州几家单位的账户上来回转手,不过这笔款一定跟盛世欧景有关。

    “怎么证明?”朱天运打断问。

    “我们查到在汤永康失踪一周后,这笔款从汤氏集团的账上秘密转到市建委下属的一家公司,然后又从这家公司分三笔转出。”

    “你是说,这笔款跟汤氏集团有关?”

    “是。”赵朴重重点头。其实相关证据他已拿到,只是碍于朱天运对此事的态度,他才不敢细说。

    “情况跟那两位同志通报过没?”

    “没。”赵朴显得很谨慎,每说一句话都要观察朱天运脸色,他似乎从朱天运最近一系列态度里,感觉出什么。见朱天运眉头没再往一起皱,就又道“不经过书记您的批准,我们什么消息都不会往外泄,这个请书记放心。”

    “来的这两位同志,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其他想法?”朱天运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这个我倒没在意。感觉这两位同志很敬业,也很原则。”

    “是吗?”朱天运从赵朴脸上挪开目光,投向窗外。此时的海州已是七月末,骆建新出逃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里看似没有大风大浪,但朱天运相信,没有谁的心情是平静的,兴许浪就在岩层底下孕育,指不定哪个时候,就会爆发出海啸。盯了好长一会的梧桐树,他说:“老赵啊,你不觉得自己眼神差了点吗,怎么感觉你嗅觉越来越不灵敏了?”

    赵朴一僵,身子不由得抖了几抖:“书记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对了,汤氏姐弟现在有消息吗,你们的动作是不是慢了点?”

    赵朴愣在那,感觉跟不上朱天运的思维。听朱天运问起汤氏姐弟,才道:“专案组正在加紧动作,我们也不敢懈怠。”

    “加紧加紧,什么时候都在加紧,你想过没,要是他们也出逃了呢?!”朱天运忽然发起了脾气。

    脑健神非法集资案曝光后,汤氏姐弟神秘失踪,蹊跷的是省里有关部门全都保持沉默,包括盛世欧景楼盘,大家也避而不谈。铭森书记不发话,仲旭省长也不发话,罗副省长更是视这件事不存在。好在据可靠消息,汤氏姐弟并没离开境内,汤氏集团在全国不少城市有投资,摊子铺得很大,项目更多。但朱天运总觉得,汤氏集团在海东,不只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跟海东发生的许多稀奇事都有关联,甚至跟

    朱天运脑子里再次排出一串名字或事件来,非法集资案、盛世欧景、旅游公司、两千亩土地大案、骆建新出逃。这一切,是否有关联,是否都是由一只或两只神秘的大手在操控?最后,他把思维定格在刚才赵朴说的那家海州建委下属的公司上,或许,这是突破口?

    “那家公司叫什么?”朱天运猛地问了出来。

    赵朴又是一愣,最近赵朴真是变迟钝了,怎么也号不准朱天运的脉。不过这次他还算反应快。“银桥工程咨询公司。”他说。

    “公司董事长是不是孟怀安小姨子?”

    “是,叫唐雪梅。”

    “该知道怎么做了吧,我的赵书记!”朱天运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上。这一拳头,算是把赵朴砸醒了。

    海州纪委很快对银桥工程咨询公司董事长唐雪梅及总经理叶富城采取了措施,两人被带走的时候正在参加一项目招标会议。带走他们的理由是涉嫌在一起工程招标中造假。当天晚上,孟怀安妻子也就是唐雪梅姐姐唐雪丽哭哭啼啼找到了柳长锋家。

    “柳市长,你可得管啊,我家雪梅可是把啥都给你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我们家老孟咋活?”

    柳长锋哭笑不得,这个唐雪丽,找得真是时候,而且会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不就是带去问问吗,有啥大惊小怪的。”柳长锋完全不在乎地说。

    “哪是问问啊,柳市长你可别上当,我听说他们把啥都谋划好了,找我们家雪梅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呢,是不是找我柳某人?!”柳长锋气哼哼地白了唐雪丽几眼。秘书安意林告诉他纪委派人带走唐雪梅的消息后,他是发过火的。在海州,他跟唐雪梅的关系虽然不像某些人那样公开,但内部的人不至于猜不到。公开带走唐雪梅,不就是打他的脸吗?他抓起电话就打到纪委那边,纪委那边解释说唐雪梅是涉及一项工程招标,咨询公司从中舞弊,纪委介入只是想查清原因。柳长锋这才嗯了一声,没把一肚子火发出来。不过纪委的话他是不信的,在海州,纪委是朱天运掌控的,他柳长锋插不上手。

    柳长锋之所以镇定,是两天前他跟罗副省长吃过一顿饭,柳长锋全然没想到,上次来海州调查的邻省纪委那位主任,竟是罗副省长的内亲,一个百分之百可以信赖的人。让他来调查此案,其实是这事绝对不能说,绝对机密。但这个唐雪丽实在是没头脑,这时候跑家里闹,难道让我公开跟纪委要人?

    “怀安呢,他怎么没来?”柳长锋暗自生了一会儿气,岔开话头,问起了孟怀安。

    “他啊——”唐雪丽鼻子倒吸一下“柳市长你就甭提了,他现在心里哪还有这个家,不是夜总会就是四处找女人,我心都凉透了。”说着,呜咽起来,两只手又是抹鼻涕又是擦眼泪,看得柳长锋直皱眉头。

    “这个建委主任他是不是不想干了,整天钻那种地方,成什么样子!”柳长锋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脑子里浮出上次孟怀安和阎三平在“人间仙境”搂女人的情景。这是两个垃圾,坏事筒子。柳长锋真是后悔跟这两个人搭上关系。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在如何结交人方面,自己是不慎重的,远不如朱天运那么精明,将来说不定自己就会毁在这上面。

    唐雪丽只顾着哭,并不插言,等柳长锋批评完,话头原又回到她妹妹唐雪梅身上:“柳市长,你得想法子啊,我就怕雪梅被他们诱惑,把不该说的说出来。一个女人家,哪能经得住他们的折腾,纪委这帮人,折腾人的功夫可厉害着呢。”

    “她说什么,一个咨询公司经理有什么可说的!”柳长锋越发不满。自从跟唐雪梅有那种关系后,唐雪丽还有孟怀安,从他这里敲了不少好处。到他这里就跟到超市一样方便,而且四处乱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柳长锋睡了唐雪丽的妹妹。为一个女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自己是不是昏了头了?但他实在舍不得唐雪梅。唐雪梅跟眼前的唐雪丽差别太大了,甭看是一个娘生的,风格迥然不同,什么也不同!

    “咨询公司是没什么可说的,就怕她说咨询公司以外的事啊”唐雪丽不哭了,斜着眼往柳长锋脸上偷看。柳长锋一听她提这个,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全部说出来!”

    “市长别生气,我哪敢说什么,妹妹进去了,我总得过来跟您说一声吧,再怎么着,雪梅也是我妹妹啊。”唐雪丽颤颤地站起身子。

    “全海州都知道她是你妹妹!”

    “市长身边人多,我就怕市长一忙给忘了。”唐雪丽并没有乱,她还是有一点应对经验的。柳长锋给她甩脸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果然,柳长锋被唐雪丽逼急了,不答应她就不走,柳长锋又实在不想看到这张脸。

    “好吧,我抽空过问一下。”他冷冷地甩下一句。

    “不是过问,是一定要让她平安回来。”唐雪丽不依不饶。

    柳长锋简直要吐血,天下竟有这样不明事理的女人。但碍于她是唐雪梅姐姐,知道他不少事,他只能忍气吞声。柳长锋板起面孔,冲唐雪丽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先回吧,等会我要来客人,以后少往家里来,有事让孟主任来找我。”

    唐雪丽说:“好吧,既然市长答应了,那我就先回,我在家等您的好消息。”说着,她又看了柳长锋一眼。

    唐雪丽一门心思想救妹妹,是因为妹妹是她家的摇钱树,是她家的顶梁柱,这梁绝不能毁在柳长锋手里,不能做柳长锋的牺牲品,要真敢那样,她就让柳长锋第一个完蛋!

    唐雪丽出门下楼,迈着得胜的步子到了小区大门外,孟怀安等在路边车里,他哪也没去,就在车里等老婆,刚才老婆那些话,是他现编现导迷惑柳长锋的。

    “怎么样,老狐狸说什么了?”孟怀安情急地问。

    “还能说什么,搪塞呗,不想管的样子。”

    “他敢!”孟怀安恶狠狠说了一句,伸出手,跟老婆要东西。唐雪丽从里掏出一电子录音笔,交给孟怀安,脸上呈现喜色。孟怀安插上耳机,车子徐徐发动,离开了绿岛花园。这里是柳长锋另一个家,很少有人知道,老婆出国后,柳长锋多的时候住在这里,这是他跟唐雪梅的安乐窝,二人世界。柳长锋这样的家还有好几处。不幸的是,每一处唐雪丽和孟怀安都知道。

    孟怀安很快听完,一把拽下耳机说:“这个老混账,还真装没事人啊。”

    “他要是没事,那咱们谁也没事。”唐雪丽得意道。

    “你怎么能这样埋汰我?都把我说成什么了?”孟怀安又怪罪起妻子来。唐雪丽哼了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丘之貉!”

    “我可是为这个家啊,哪像他们,把老婆孩子打发走,自己当神仙皇帝。”

    “我想走,你有那本事吗,有本事你把我们也弄出去啊,我给你腾地方!”唐雪丽臭了丈夫一句,抱着双臂想心事去了。她多么想出去啊,待在这破海州,有什么意思。眼见着那些官太太一个个飞走,成了移民,她心里也急。她跟妹妹不止一次提过这事,可妹妹太顽固,坚决不同意跟柳长锋提这要求。哼,现在该后悔了吧,坐牢才好!她又诅咒起妹妹来。

    孟怀安让唐雪丽刚才那句话给呛住了,半天张不开口。孟怀安不是没想过裸,可他能力有限啊,往外转移哪有那么容易,这是权力和资本双向运作的结果,是资本积累到足够程度才能有的行动。为什么他们能出去,就是人家捞足捞够了,有资本。他孟怀安才捞了几个,到国外,只能喝西北风。

    要想走,先捞足。国内不安全,出去双保险。这些年,这样的顺口溜早已在他们这些人中间传开,往外转移已不是什么秘密,在某个层面里,几乎到了公开的程度。孟怀安就曾听一高层领导讲过一笑话,说过去中国人见了面,问的都是吃了没,哪怕厕所里撞见,也是这句。如今不同了,普通干部见面,问提了没,指提拔。科级干部见面,问换了没,指换老婆。县级干部见面,问传了没,指纪委招见。厅级干部见面,问走了没,指老婆孩子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更高层的见面,问谈了没,指首长或首长的首长最近找你谈话没。级别不同,追求的梦想也不同,玩世界的态度还有心情及内容也不同。

    捞,捞,捞!孟怀安泄恨一样,心里的怨气瞬间就大了,他是捞了不少,但他这个层面的领导跟柳长锋他们不一样,跟罗玉笑他们就更不能比。更多时候,他们只是一个中转站,那些钱到他们手里,只是过一下,完了还要按规则再分一大半出去,真正属于他的,百分之一都没,况且他还要拿这百分之一去打点方方面面。有时候,辛辛苦苦弄几个钱,还不够孝敬各路神仙。孟怀安还干过赔本买卖,至少在那两千亩土地上,他就没赚。现在纪委反贪局这帮人,就等着他们出事,一出事,人家瓜分财富的机会就到了。孟怀安猛地就想起省纪委二处处长肖庆和,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就敢狠狠地敲他竹杠!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气突突地往上冒,脚下跟着使怨劲,车子嗖地飘起来,吓得唐雪丽大叫:“你找死啊,老娘还没活够呢!”

    3

    叶富城意外放水,让整条链上的人惊慌起来。千万不要小看叶富城这种小角色,他们要是坏起事来,照样能给你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链条往往是从最脆弱处断裂的,跟大坝溃堤一个道理。

    银桥公司总经理叶富城招了!

    他供出了不少机密,其中就涉及骆建新等人在工程招标中违规发包大肆收受贿赂,并通过银桥公司往外转移巨额资金的内幕。叶富城说,银桥公司不过是骆建新等人用来掩人耳目的一块招牌,公司从事的并不是专业咨询,也不是代理竞标,类同于一家地下钱庄,专门为某条线上的人打理资金。

    但是,对邻省纪检部门查出的两千多万,叶富城却说不知道,不承认是从银桥公司转走的。关键证据上,叶富城又闭口不谈。尽管如此,办案组的同志还是很兴奋,总算找到突破口了。

    消息是市纪委一位姓盛的副书记连夜汇报给柳长锋的,柳长锋听完,心头怒火腾然而起:“浑蛋,这都扛不住,贱骨头!”

    “是啊,还没怎么问,他就”盛副书记嗫嚅道。

    “败类!”柳长锋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将手里烟头狠狠掐灭,一双眼睛仿佛要吃人。

    “市长,得想法子阻止啊,赵朴现在发疯了,我怕再追查下去”

    柳长锋拧着眉头,情况的确比预想的糟糕,原以为赵朴他们只是做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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