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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人总是这样,双方不管有多大的仇恨,当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不得不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时,就很容易形成高度统一的联盟。

    时间过得很慢

    时间走得很快。

    半年间,二哥因打架斗殴而被拘留了一次又一次 ,女朋友也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的工作由小学代课老师、中学代课老师,到最后成了镇上的通讯报道员。我不是那种朝秦暮楚、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但是因为最后这份工作,可以住宿!是的,我的就业条件就是这么简单,只要可以住宿!

    刚入冬,二哥又带回一个漂亮女孩,后来得知,她的哥哥正是以前我见过的那个工友。我冷眼旁观着他对女友含情脉脉的眼神及无微不至的照顾,暗叹上天埋没了一块做影帝的绝好材料。当着女友的面,他笑吟吟地问我的工作是否舒心,嘱咐我在外面一定要吃饱,说如果钱不够花,他给我。我在未来嫂子钦佩的目光中笑了笑,转身离开屋子。娘从后面悄悄跟了上来,问我到哪里去,又递过一双白色的尼龙袜,说是二哥特意为我买的。娘的意思不言而喻,我又笑了笑,把那双白得有些耀眼的尼龙袜拒在口袋之外。

    我想,在二哥讨老婆这件事上,我跟爹娘、跟他的立场是一致的,爹娘绝不允许儿子打光棍这样丢人的事在我们家发生,而我也不会看着他找不着媳妇。在农村,女孩子为讨不到老婆的兄弟换亲是常有的事。

    为了各自的利益,站在同一个立场,我们最终形成了高度统一的联盟。每逢周末,未来嫂子回家,甚至不是周末,只要没有采访任务,我总会跑回家陪她。我给她讲茶花女,我给她讲琼瑶, 尽管我知道有可能是对牛弹琴,至于她的男友,我的二哥的所有事闭口不谈。她说他是如何如何地会体贴人,我点头称是,她说他如何如何善良,我随声附和,我知道我正在用谎言为一个善良的女孩编织一个美丽的梦。

    有次闲聊中,她说她的脾气很大,怕将来跟二哥在一起不幸福,因为她同样觉察到二哥暴躁的性格。我不关痛痒地说,没事,没事,二哥虽然脾气有点急,但他知道疼老婆,你呀就跟他享福吧。未来的嫂子在我的甜言蜜语中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进入甜蜜的梦乡。

    转过年的二月初二是她最后一次来我们家。头一天,娘板着脸狠狠地训了我一通,说我说话一点不知道轻重,二哥脾气坏的话怎么能跟未来的嫂子说呢。我向娘解释,娘看了看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等着我,大概娘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我没有料到!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节日,家家户户欢天喜地地放鞭炮“熏虫”大街小巷到处都可以听到孩子们欢快的笑声。然而这种唾手可得的欢乐对我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求。

    上午小心翼翼地陪着未来嫂子把衣服洗好晾干后,我借口有事躲了出去,言多必失,还是小心为妙。晚上刚放下碗筷,堂姐就过来喊我,我们都知道堂姐是兔子胆,从不敢一个人在家过夜的。正跟堂姐兴致勃勃地聊起高中的同学时,二哥来了。他铁着脸质问我,白天为什么不陪他媳妇,为什么给人家冷脸看。我把脸转过一边,没好气地说你别没事找事,如果因为这些日子你没骂我而觉得有些失落的话,你就直接开口骂好了,不必找借口!

    二哥也真的没跟我客气,他从堂姐家的院子里摸来了一把镰刀,倒提着进来。我按捺住狂跳的胸口,从容不迫地从炕上站了起来,把护在我前面的堂姐推到一边,对二哥说,别吓着堂姐,我们回家当着嫂子的面把话说清楚吧。他用镰把指着我,骂道你个小婢养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接着我的脚踝上挨了重重一镰把。吓呆了的堂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推开窗子,大喊,叔啊,婶啊,快来啊,二哥在打小妹,她快没命了。

    压抑许久的愤怒终于从胸膛里喷发出来,我与他厮打起来,等爹娘赶过来,我早已被他一记耳光煽到了炕灶前。我想站起来与这个魔鬼拼命,却感觉全身飘了起来,堂姐嘤嘤的哭泣声,爹愤怒的叫骂声,娘声声泣泪的呼唤声,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醒来时,我躺在自家的炕头上,爹与娘围着我正长吁短叹着,那个人及他漂亮的媳妇已不见了踪影。见我醒来,爹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骂了起来,他们骂我不长记性,为什么要跟他们的二儿子对着干,他们埋怨我气跑了他们未来的儿媳妇。爹吼着,说瞧你那干熊不老实的样儿,你怎么不死去,还活过来干什么?我挣扎着爬起来,迭迭撞撞地冲进了漆黑的夜里。身后是爹绵延不绝的骂声,有志气就去死吧,去死吧,死了干净!

    是啊,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就不能像爹说的那样,长长志气,死了干净?因为我,他们的儿媳走了,是我,让他们颜面扫地,也是我,让他们饱受战火的煎熬。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我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问大地,为什么要捉弄我?可是苍天无语,大地无声。娘早就说我是多余的,我是爹娘无意间播下的一粒种子,他们根本就不希望这粒种子能发芽、开花、结果的,然而这粒种子还是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成长壮大起来了。

    村西的水塘边,一个女孩面对空旷的田野,声嘶力竭地喊着,谁能告诉我,我这个多余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谁能告诉我?

    刺骨的寒风中,传来了阵阵狼一般的嚎叫声

    五

    我是贪生怕死之徒,在水塘边,住在天堂中的奶奶对我说,平儿,我的乖孙女,天堂又冷又暗又冷清,你千万不要过来,于是我连忙把刚迈进天堂门槛的脚收了回来,拖着湿淋淋的身子于黎明前回到了家

    家是什么呢?我真的说不清楚。在我的印象里,有时感觉很温馨,很亲切,就像劈风斩浪远航归来的人进到了避风港,那里四季温暖如春,兄弟姐妹亲如一人,长辈晚辈和睦相处;有时感觉很肮脏,很冷清,就像酒醉饭饱地走出豪华的五星级大酒店,突然走入了一个泛着臭味、阴风阵阵的垃圾场,那里是展露人性丑恶的绝好舞台,是父母兄弟自相残杀的暴力场。我不能非常明确地表达出我的这种感受,有时候想,要是我是个文学女性该多好啊,我会把所有的感触用小楷写成一本书,我猜那一定可以让那些或坚强或脆弱的读者泪洒书笺。然而我写不出来,甚至说不出来,其实我也不想说,我喜欢扬着笑脸把一个少女最能表现坚强的表情献给人看,也许这是一种极臻完美的自我保护吧。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从来不知道哭。

    当我再一次不满足于“有宿舍住就行”的通讯报道员的工作,准备到必须借助四个轱辘的交通工具、一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回一次家的地方谋职时,遭到了爹娘的强烈反对。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换工作,眼下这份工作是多少人朝思暮想求之不得的、而我却像丢脏抹布一样地随意丢掉,我只是笑笑,不言语。

    尽管爹口口声声地喊着让我去死,娘也咬牙切齿地要打死我,但我还是利用工作的便利,千方百计地寻找出逃的机会。

    那个人——从我脚踝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开始,我一直在日记里称这个跟我一母同胞的人为“那个人”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再喊他一声二哥,我觉得喊他一声二哥是对至高无尚的亲情的亵渎。也许是被爹娘不厌其烦、殷勤招待他一拨一拨女朋友的诚意感动,倒是不再对他们磨刀霍霍了,相反对我这个多余人的工作也表现出空前的热情来,当然,是在爹娘面前!

    周末,跟往常一样,帮娘洗完碗,我又逃到了大哥的新房。不久,娘就气呼呼地跟了进来,脚跟还未站稳就骂上了,小婢养的闺女,真是不要脸,白养你这么大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来?我盯着娘扭曲的脸庞、翕动的嘴唇,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说的好像与我没有关系,但是好像又与我有密切的关系,要不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开骂呢?我喊一声娘,娘说别叫我是娘,我嫌丢人,你说你到底怀上了谁的孩子,流了几次产。

    我想再傻的人这次也能听出娘发火的原因,更何况我是被全体人公认的冰雪聪明的女孩呢?我跳起来,大喊,娘,你即使再怎么不同意我辞掉目前的工作,也不应该往自己的女儿头上泼脏水啊。娘说,你在原来的学校书念得好好的,干嘛要转学?因为你流产了,呆不下去了,所以就转学,是不是?可怜你娘眼巴巴地供你,谁知你却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娘的眼泪下来了,我的心第一次没有感觉到疼。娘继续说,你干的好事可以瞒天瞒地瞒得过爹娘,但是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要不是跟你二哥同厂的你的同学告诉他,我们到如今还蒙在鼓里呢,你个小婢养的啊,我们全家人的脸让你丢尽了,你快去死吧!娘边嚎啕大哭,边把雨点般的巴掌落在我的头顶上、脊背上。

    一直以为娘是最疼我、最懂我的人,没想到一个畜牲的话,她竟信以为真。我木然地站着,任由娘在我的身上发泄,心底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彻底破灭了。等娘停下手,我把门拉开,平静地说娘你走吧,我是给你丢脸了,你就权当从没有生过我,今天我彻底跟你坦白了吧,我也不知道我在学校里跟多少个男人睡过,到多少医院里流过,就是目前,你的女儿肚子里还有一个,想知道孩子的爹是谁吗?孩子的爹是--你--的--宝--贝--二--儿--子!满意了吗?娘,你已经得到了全部答案,请你离开这间屋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我的娘、我的亲娘,推出门去,反锁了门!

    哀莫大于心死!我没有流泪,半点都没有。

    第二天天未亮,我把一封长信连同两千元钱放在大哥的新房里,揣着仅剩的五百元钱,毫不留恋地走出了生我养我二十二年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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