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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一日星期三

    太阳吃力地从地平线升起,努力射穿河面的滚滚雾气、断断续续地闪耀,最后消失在浓密的乌云里。晨雾和试图说服棠馨不要陪她,使得莉缇抵达纽英顿门时距离约定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虽然是大清早,但聚集在那里的一小群人并非全是平民。除了预料中的记者、混混和妓女外,莉缇还看到十来个上流社会的男性成员显然都喝醉了。伴着他们的是一群高级妓女,但莲娜不在其中,因为她感冒了,宁死也不愿红着鼻子露面。

    但昂士伍公爵的朋友都会往利胡克。据莲娜说,昂士伍发函邀请所有的朋友帮他庆功。

    “萨罗比说公爵已取得特别许可证,准备了戒指,还会有一位牧师在船锚旅店等着证婚。”莲娜在星期六告诉她。

    莉缇从那时起便一直怒火中烧,但现在她不禁怀疑萨罗比是否在传播无聊的谣言。差一刻八点,昂士伍尚未到场。

    “也许他醒悟了,”莉缇驾驶马车就位。“也许有人让他记起他的身分和责任。如果他的家人对他还有丝毫的关心,就不会任他这样丢人现眼。想想受他监护的两个女孩,他赢得妻子的方法一定让她们感到十分丢脸。他没有考虑到大的那个春天必须面对社交界。他从未考虑他的丑闻对其他人的影响,她们毕竟只是女流之辈。”她尖刻地补充。“或许他连她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丽姿和艾美。分别是十七岁和十五岁。她们与姑姑麦尔斯夫人住在贝福郡的布列斯雷庄。麦尔斯爵爷是皮尔在上议院最忠诚的盟友之一。

    莉缇不愿去想那两个女孩,大的那个即将进入陷阱重重的社交漩涡。不幸的是,莉缇在上个星期三打开德布雷特贵族名人录时同时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

    如今她收集的莫氏家族资料几乎和她母亲家族的一样多。当莉缇为底比斯玫瑰和下一期阿格斯所需的文章努力时,棠馨接过调查的工作。查遍贵族名人录、名人年鉴和谱系资料后,棠馨转向无数的上流社会出版物。莫氏家族不是棠馨调查研究的唯一对象,她对崔博迪的家族也越来越了解。

    起初,她只是找寻足以解释博迪何以着迷于查理二世的事件或人物,无论是过去或现在。在找寻的过程中,她发现他的家族充满非比寻常的人物。他们深深吸引她,她常在用餐时讲他们的故事给莉缇听。

    那使莉缇的注意力离开莫家人,但都维持不了多久。她的思绪不断回到早夭的前任公爵莫罗宾身上,她为那个素昧平生的小男孩哀伤。很快地,她的思绪就转向他父母双亡的两个姐姐,那样更糟,因为她常为她们烦恼,好像她认识且有责任照顾她们。

    担心她们实在荒谬可笑,莉缇企图要自己这样相信。虽然麦尔斯夫妇的孩子很多,但那并不表示饱受昂士伍冷落的两个女孩就不快乐,或缺乏妥善的照顾。

    莉缇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她的头脑信服了,她的心却没有。

    她掏出士帝叔公的怀表,眉头蹙拢起来。“离起跑时间不到十分钟了。真是的,如果他打算弃权,至少可以差人送个信来。贝氏评论会说一切都是我捏造的,是个无耻的自我宣传。”她收起怀表。“其实都是昂士伍先对他所有的白痴朋友大谈这次的比赛,我才不希望全世界知道我让那个固执己见的傲慢家伙激我陷入这可笑的境况。”

    “公爵把我扯进来实在有失厚道。”棠馨抚平手套。“他再绝望也不该寡廉鲜耻更毫无理性地利用你对我的仁慈。诚如我对博迪爵士说的,体谅也是有限度的。”她气鼓鼓地说。“为我准备嫁妆?拜托。我很能了解你气公爵的原因,但博迪爵士完全不了解你们争论的原则,气得我真想甩他几个耳光。他应该明白我能够自力更生。但他们会明白的。他们会吃我们的尘土,莉缇,我可笑的五千镑将被用来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因为我一点也不需要。”

    与崔博迪和查理二世相处一晚,把她搞得思绪迷糊;看到早已认为找不回来的首饰,使她深感震惊;但一从迷糊和震惊中恢复,棠馨就对与她有关的赌注大为光火。她坚持陪伴莉缇参加赛车,当初从康瓦耳农村来到伦敦,想必就是秉持着同样的坚定决心。此外,棠馨今天还在生博迪的气,怒气不亚于上次跟他说话时的星期五。

    “看来两位男士决定早餐不要吃我们的尘土。”莉缇再度掏出怀表。“再过几分”

    她的话被群众发出的刺耳叫喊声和口哨声打断。片刻后,一匹强壮的栗色马拖着一辆时髦的双轮无篷马车,敏捷地穿过闸门来到起跑线。昂士伍把马车停在她的左边,朝她举起难得戴上的帽子,邪恶地朝她咧嘴一笑。

    莉缇后悔没有把马车停得比较靠近路边,那样一来,昂士伍便只能把马车驶到她的右边,崔博迪的庞大身躯就可以挡住她的视线。

    但他们之间只隔着娇小的棠馨,莉缇轻易就可以从棠馨的头顶看到昂士伍脸上的自负与自信、绿眸里的使坏亮光,以及下颚的傲慢棱角。

    她还看到他高雅的衣服无比合身。她几乎可以闻到领巾的浆味,几乎可以感觉到亚麻布的硬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壮硕身躯的温暖和力量,在她碰触下弹跳的肌肉,抵着她手掌的心跳。

    她感到心脏猛地一颤。不受欢迎的记忆涌现:他失去的男孩,父母双亡的两个女孩他在艾希特街救出的孩童卖花女他狠狠两拳解决坏蛋时冷酷的愤怒高大健壮的身体有力的臂膀轻易举起她,好像她既娇小又瘦弱沙哑的呢喃:“你好美。”

    但她只庄严地朝他点个头,喀答一声合上表盖,把怀表收起来。

    “热切盼望我的到来,是不是,葛莉缇?”公爵以压过群众口哨和欢呼的音量说。

    “你因紧张而迟到,是不是,昂士伍?”她回嘴。

    “我在发抖,”他说。“因期望而发抖。”

    “我会抢在你前面抵达终点线,”她说。“抢先一英里。”

    界线外,每逢运动比赛必成群出现的诈赌者正在接受最后一分钟的赌注,但心烦意乱的莉缇听不清楚最新的赔率。但是,心烦意乱与否,都无可反悔。她不能不战而降,不能轻易放弃她辛苦得来的独立。而葛莉缇绝不打没有决心获胜的仗。

    “一分钟。”有人以压过群众喧闹的音量说。

    臂众安静下来。莉缇内心的纷乱也平静下来。

    有人高高举起一条手帕。她抓紧疆绳,全神贯注在手帕上。教堂的钟声响起,白色的亚麻手帕飘落地面。她挥响马鞭马车开始奔驰。

    +++++++++++++++++++++++++++++++++++++++++++++++++++++++++++++++++++

    迸老的朴茨茅斯公路始于伦敦桥,穿过南华克区,经过马夏西监狱和王座监狱,再穿过纽英顿和渥克斯霍路到旺兹沃斯区,再穿过普尼西斯街到罗宾汉门。

    莉缇挑选这条路线的理由有好几个。八点时,速度较慢的朴茨茅斯驿车已经启程,使这条它们惯常走的路线比较不拥挤。其间,同一时刻从皮卡迪利街出发的快速驿车会遥遥领先设法穿越纽英顿区和蓝贝斯区的参赛者。因此,莉缇希望他们抵达快慢驿车路线会合的罗宾汉门、首次更换马匹时,人群会比较不那么拥挤。

    慢车路线也比较适合她的黑色母马克丽奥,因为它习惯繁忙的街道,不会因为突然有人车挡住去路而吃惊或发怒。

    不幸的是,结果证明健壮大胆的克丽奥敌不过昂士冲的强壮阉马。虽然双轮无篷马车和莉缇的双轮有篷马车几乎一样重,虽然两个大男人的体重远远超过两辆马车在重量上的微小差距,但是昂士伍在经过渥克斯霍路时已超前莉缇一小段距离,在那之后迅速拉长领先的距离。等莉缇在罗宾汉旅店更换马匹时,无篷马车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经过里奇蒙公园时,莉缇觉察到棠馨担心的眼神。

    “对,看起来不太有希望,但还不到绝望的程度。”莉缇回答棠馨未问出口的问题。“只需要再给我大约一分钟来确定这匹马和我相互了解。”

    新换的枣红马不像克丽奥那样合作,很容易被经过的影子惊吓得往后退。但在她们穿越京士顿市集广场时,枣红马不得不向莉缇屈服。一出了城,莉缇就叫棠馨抓紧。

    险些碰触马身地挥响马鞭就足以使枣红马以筋疲力竭的速度跑完接下来的四英里。

    在埃舍尔迅速更换马匹后,莉缇冲向下一站,她们终于在科布罕门看见了无篷马车。

    +++++++++++++++++++++++++++++++++++++++++++++++++++++++++++++++++++++++++

    博迪紧靠着无篷马车的侧面,望着背后的道路。“天啊,她又追上来了。”他低沉地说。“该死,昂士伍,看来她们不打算放弃。”

    维尔瞥向天空。厚厚的乌云在头上翻滚,推送雷雨云的狂风冲着他的脸猛吹。狂风吹过潘斯山,卷起树梢逐渐枯萎的叶子,使它们旋转飞过绵延起伏的乡间。

    为了领先到足以使任何理性冷静的人都会气馁,他已经把两匹马逼到耐力边缘。

    但葛莉缇不但没有放弃,还在慢慢接近中。

    其间,猛烈的暴风雨正在酝酿,而最糟的路况还在前面。

    五天来的第一千次,他咒骂自己激她参加这场懊死的比赛或者该说是让自己被她激怒而参加。尽管把两人的争吵在脑海里重播了无数次,他还是无法完全肯定谁是始作俑者。他只知道他为微不足道的事发脾气,把事情彻底搞砸。他真希望她当时是拿东西扔他或动手揍他,那样可以使她满意,或许也可以使他恢复一些理智。

    但为时已晚。这些反省只是一长串“但愿”中最近的几个。

    欧坎公园在他们背后逐渐消失,雷普利村第一批零散的房屋在越来越暗的天空下映入眼帘。风势增强,维尔想要相信那是他感到冷飕飕的原因。

    但他很清楚不是。

    他对天气感觉迟钝。酷热严寒和冰霜雪雨从未带来值得注意的不适。他从不生病。无论他怎么虐待自己的身体,无论他暴露在什么样的疾病下,无论疾病的传染力怎样

    他连忙抛开那个尚未完全成形的记忆,把注意力集中于对手和前方的路况。

    前面大约还有二十五英里,但天气可能会恶化,大部分的地形也十分险恶。他可以清楚看到有五、六个地方可能让她遭遇不幸而他则因距离太远而无法救援。

    一如往常,有人需要他时,他总是距离太远。

    他把马车驶进塔博旅店的庭院,几分钟后换了新马又驶出来,但那两句话始终像丧钟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缓慢地反复敲响。

    太远。太迟。

    他劈啪一声在马的头顶挥出一鞭,马向前冲,疾驰过宽阔的村庄街道。

    不久以前,他以相同的方式奔驰过乡间和村庄街道

    但他不愿想起那件事,不愿想起那年春天,因为它使他从此讨厌春季,总是烂醉如泥地度过花开的季节。

    他们经过克林登公园,进入连绵不绝但近乎荒芜的麦罗埃公地。维尔继续加速奔驰,希望对方会恢复理智。她不可能获胜。他遥遥领先,她非放弃不可。

    博迪再次、回头看。

    “她还在吗?”维尔问,但又害怕听到答案。

    “逼近中。”

    他们冲进基尔福街,飞驰过以鹅卵石铺成的街道,在下坡时加速。

    但她更加接近。

    他们穿过利弗街,驶上圣凯萨琳山;马匹放慢速度,吃力地爬上陡坡,在穿越皮斯马许公地时累得无法加速。

    但她一直在接近中,直到维尔几乎能感觉到她的马对着他的颈背呼气。

    但他更加往意到疾遽猛烈的强风、低垂的天空和远处的闷雷。他想到即将面临的严苛考验:十二英里的险升坡和险降坡。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暴风雨冲着他们而来马匹受惊嘶鸣,冲过道路边缘她的马车撞个粉碎。

    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她会放弃,但随着路程过去,他的怀疑越来越深。

    她几时放弃过?

    在醋坊街解救朴小姐在夸克弗俱乐部前面痛击萧道夫在蓝鸮酒馆当面嘲弄维尔在杰瑞密赌场伪装成男子爬上梅莲娜家的后墙半裸地穿越柯芬园在佛兰士街当珠宝大盗葛莉缇什么都敢,什么都不怕。谈到傲慢,维尔只想得出另一个人的傲慢与自负足以和她匹敌丹恩侯爵。

    转念至此,他开始觉察到有东西在记忆的边缘召唤一个模糊的影像,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它以前也出现过,而这次和前几次一样突然消失,逗弄地近在咫尺却又无法够着。他让它消失,因为记忆和过去不如现在重要。

    现在他不再认为她会放弃,无论是淹四十天大水或世界末日来临。跟他一样,放弃不是她的天性。差别在于,他出什么事并不重要。

    把马车驶进戈德明的旅店庭院时,他做出了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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