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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满园植种着雍容端丽的花中之王,在夜风轻送间摇曳生姿,像极了教顽皮风儿给呵着痒,咯咯直笑地摆弄纤腰及柔荑,舞出曼妙身段。叶丛沙沙作响,发出了花儿们才懂的细语,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教这花团锦簇的美景所环绕的书阁,大门两侧悬挂的对联咏赞着园中花上联写着: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下联不遑多让:庭前芍藥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间时节动京城。

    横批最为高竿,"国色天香"四字将牡丹之美写得淋漓尽致: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

    此时,牡丹花的呢喃笑语被一声暴吼给打断,不知是夜风转大之故,抑或那吼叫声太过骇人,花丛的咕咕私语转为受惊般的低泣。

    "去将梅氏家训抄个一万次再说!"

    书房内传来的咆哮声久久回荡,透着烛火的纸窗隐约映照着两道身影,怒焰高张与唯唯诺诺的对比,轻易让人分辨出吼声是出自哪道人影嘴里。

    "大当家抄、抄家训要浪费纸及墨,不划算要不,抄个一遍就算数好不?"

    眯着眼的男子年龄不过三十,气势却像个久历风浪的山大王,浓眉、大眼,挺鼻、薄唇,勾勒出一张刚毅有型的俊逸容貌,及腰长发简单地束起,竹簪牢牢定在黑发之间,此时严厉的神色更衬托他身为当家主事者的权威。

    "好不!你到园子里挖个洞,将自己埋在里头三天三夜,只要你有本事发出一株'魏紫'我就跟你算数!"

    呜,好狠。

    "大当家我只是不小心弄掉一片花瓣"

    "只是一片花瓣!"清脆的刷算盘声响起,紧接着是玉珠子拨拨敲敲的玎玲。"好,听来!牡丹花瓣可入菜可泡酒,一罐玉露春酿在梅家樊楼里叫价三百七十钱,一罐酒需费两大朵花卉叠瓣,除去酒钱,你'不小心'弄掉的那片花办价值最少八钱。"

    "大当家,用不着算得这么详细吧?"冷汗滑下梅家管事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要不要连同栽花所耗费的人力、时间全给拨算盘打量打量?

    不过梅家管事没有多嘴一问,因为他知道大当家绝对不会跟他太客气。

    "再者"冷嗓继续数落。

    果然。梅家管事的额头又新生一批冷汗。

    "牡丹代表着富贵,现在少了一瓣,岂非'富贵不全'?原先这株魏紫价值千金,现在呢?哼哼。"

    "老奴知道了"梅家管事苦着脸,,准备往屋外走去。

    "你上哪去?"他还没骂完耶!

    "老奴去领文房四宝来抄梅氏家训,再不,取把锄头挖洞,把自己埋起来"看老天爷能不能可怜可怜他,让他头上冒出一株魏紫来赎这个万恶之罪破坏梅氏家训。

    梅氏家训只有短短几句: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纷争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闻笑谈,非钱不发。

    说穿了,便是梅家的头儿将西晋隐逸人士鲁褒的钱神论给奉为圭臬,把文章中的明嘲暗讽断章取义,光挑出看似歌颂金钱如神的部分雕刻在梅家祖庙最醒目的大墙上,稳稳当当地供在梅氏列祖列宗的脾位旁,并且准备流传给世世代代的梅子梅孙。

    而这篇梅氏家训,始创于梅家大公子梅舒城手上。

    梅家与一般商贾相同,劳心劳力地以致富为原则、发财为目标,钱财嘛,谁不追逐?谁又不贪求?君子爱财,只要是取之有道者,都无人能断定是好是坏,梅舒城就是秉持这种观念的人。

    所以,他很爱钱,非常非常的爱,爱到胜过爱自己,而他也从不避讳让人知道他这项喜好。

    满园争艳的牡丹,不是为了炫耀家财或是仅供赏玩之用,那一株株价值连城的玩意儿,正是让梅舒城生财有道的最佳商品。他是商人,一个浑身充满了清馥花香的铜臭奸商。

    这样的梅大当家自是无法容忍"商品"受到任何损害,即使只是一片花瓣!

    钱,那可是能拿来卖的"钱"呀!

    "浪费墨纸!从现在开始,三餐之前在府门大声朗诵梅氏家训,一餐十次,直到那株魏紫再开一颗新苞为止。"

    "府门口?那岂不是要面对大街小巷"他这张老脸哪挂得住呀?

    "怀疑吗!"鹰眸越眯越细。

    "大当家,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老奴照做,照做便是了。"他哈腰鞠躬,不敢再有怨言。

    梅舒城这才消了火气,处罚下属并非他的本意,只是要告诫他们记取教训的重要。

    "园子里的花草全是咱们的祖爷爷、祖奶奶,要好生呵护供养着,下回自己当心点。"语毕,修长的健躯落坐,继续翻阅每个月的帐目,剑眉缓缓松开,总算让他那张俊颜稍稍温和了些。

    "是、是。"梅家管事忙应声,"那那朵牡丹呢?要怎么处置它?"

    "一样卖给王老爷呀!"

    "但、但您不是说它缺了一瓣,成了'富贵不全'"

    "王老爷若说起,你不会换个词,说这叫'富贵无边'吗?换个说法,照样可以将王老爷开出的买花天价给赚下来!"他这么奸,怎么就养出一群不会用脑袋的手下呀!

    梅家管事懵了懵,垂下老脸。

    "既然这样,那还罚我做什么呀?"嘀咕嘀咕嘀咕,"那片花瓣根本就无关痛痒了嘛"嘟囔嘟囔嘟囔,"钱还不是照样入袋为安,我不是白白流了一缸子的冷汗"咕哝咕哝咕哝。

    "你在那边自言自语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欲盖弥彰的反应出现在梅家管事身上。

    "没什么还不下去照顾那株魏紫!"

    "噢,好好好,我下去。"他正巴不得收到大当家的斥退令。

    梅家管事退场,梅家小斯上朝。

    "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

    "我好的很。"梅舒城将书册一合,迎向那个沿途诅咒他的家仆。

    "不是,我不是说您不好了,我是说事情不好了!"喘吁吁的身子半弯着腰,吐气换气间的发言含含糊糊的。

    "除了没钱赚之外,没有什么事情会是不好了。"天垮下来也比不上他掉了一文钱来得严重。

    "不外头来了一名姑娘,她拿着一封信来投靠咱们梅庄,总管正领着她到会客厅去,遣我来通报您一声,看是您要见她,还是让人将她撵走。〕

    听闻"投靠"两字,梅舒城略缓的眉峰又蹙了起来。

    "投靠"等于"进驻梅家","进驻梅家"等于"赖着不走","赖着不走"等于"耗费米粮","耗费米粮"在梅舒城心目中又和"不事生产"归于同类,话圈子兜回原点,"投靠"就跟赔钱一模没两样!

    "撵走。"梅舒城脑中思忖一圈,下了命令。

    "我认为你应该听完我的来意再决定我的去留。"

    银铃般的嗓音接在梅舒城无情赶人的句尾传来,却没有太多的惊讶,好似梅舒城的驱逐在她意料之中。

    梅舒城抬起头,瞧见总管领着一名女子进到书房。

    "大当家,步姑娘坚持自己过来见您"

    "为客之礼我懂,没道理让主人来恭迎客人。"那名女子一身素白衣裳,从窄袖襦衣略略泛黄的老旧色泽,看得出衣龄绝对超过三年以上,然而却让人觉得乾乾净净,没有任何补丁及污垢,披帛半悬在纤细肩头,流泄出慵懒美感。

    "为客之礼你若懂,就该在听到我说'撵走'的时候,自己摸摸鼻头滚出梅庄。"

    面对梅舒城明摆着不欢迎的态度,那名女子无声一笑,"但梅大当家很显然不懂待客之道。"

    "一个来投靠我的女人,跟我谈待客之道?"他冷哼。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投靠你的,犯不着摆出一副怕我赖在你们梅庄不走的样子。"

    那女人素净的脸蛋上垂落几绺青丝,娇滴滴的眉眼也教人瞧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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