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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比方都是不真切的、蹩脚的,但除了这样说,我又能怎么说呢?老实说,如果不打比方,如实道来,不但你看来不知所云,而且你将永远无缘一睹。

    我是说,如果我把我们破译火密的具体过程如实说了,这封信恐怕难以在你的有生之年内解密。

    话说回来,如果上面说的"两个问题"一旦解决掉了,那么我们无疑可以极大地加快破译进程,也许转眼间就会破译。

    可如何来解决那两个问题呢?我又寄望于你父亲的梦话,很荒唐是不?荒唐也只有任其荒唐了,因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渠道。

    于是,从那以后我一直很注意收集你父亲的梦呓,凡是听得懂的,不管跟火密有关无关,都做了笔记,反复推敲,仔细琢磨其中可能有的灵感。

    但说真的,我从内心里已不相信还会发生这种事,因为事情太神奇,出现一次已经奢侈得令人匪夷所思,哪还敢再三求之?连幻想都不敢了,就是这样的。

    但事情似乎下定决心要对我神奇到底,每次到需要我们作关键抉择的时刻,你父亲总是适时以梦呓的形式恰到好处地指点我,给我思路,给我灵感,给我以出奇制胜的力量和法宝,让我神奇又神奇地逼近火密的终极。

    冥冥中,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变成你父亲,话语少了,感情怪了,有时候一只从食堂里跟回来的苍蝇,在我面前飞舞着,忽然会让我觉得无比亲切,嗡嗡的声音似乎也在跟我诉说着天外的秘密。

    就这样,两年后的一天,我们终于如梦如幻地破开了火密,在人类破译史上创下了惊世骇俗的一页。

    我现在想,如果一开始就让我与你父亲同居一室,随时倾听他的梦话,那我们也许会更早地破译火密;如果能让我听懂你父亲的所有梦呓,那么破译的时间无疑还要提前。

    我甚至想,虽然破译火密是世上最难的事,但如果谁能破译你父亲的梦呓,这也许又会变得很容易。

    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世上的密码都不是在正常情况下破译的,而是在人们有心无意间,在冥冥的阴差阳错间,莫名其妙地破译的。

    破译家的悲哀在于此,破译家的神奇也在于此。

    但是,像我们这样鬼使神差破译火密的,恐怕在神秘的破译界又是创了神秘的纪录的。

    凯旋也是落难。

    刚刚摆脱火密的纠缠,一种新的纠缠又缠上了我和你父亲,这就是:美丽的皇冠该戴在谁的头上?这个事情说起来并不比火密简单,首先制造复杂的是我和你父亲的诚实和良心,我们彼此都向组织上强调是对方立了头功,真诚地替对方邀功请赏。

    这就是说在我和你父亲之间,我们谁也没有抢功劳,没有损人利己,没有做违心缺德的事。

    这我绝对相信你父亲,我也相信自己。

    我说过,当你父亲第一次托梦给我灵感时,我没有如实向他道明事实,是出于一种虚荣心,但后来几次不仅仅是这样,后来我还有这样的忧虑:我怕如实一说,会影响你父亲一如既往地托梦给我。

    这完全是可能的,他本来是"无心插柳",可一旦被我道破,"无心"就会变成"有心","无意"就会"刻意"。

    有些事情是不能苛求的,苛求了反而会变卦。

    正是这种担心,我一直不敢跟你父亲道破他梦呓的秘密。

    不过我早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破译了火密,我是一定要告诉他真相的。

    第45节:平分秋色

    所以,火密被破译后,当你父亲热烈地向我祝贺时,我一五一十全都跟他如实说了。

    我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父亲幸福地来接受这一胜利果实,这也足以证明我刚才说的话——当初不说,不是我想抢功。

    然而,你父亲根本不相信我说的,包括我拿记录托梦的笔记给他看,他也不相信,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总之,不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总以为我这是在安慰他,是我对他尊敬的谦让。

    当然,这事情说来确实难以相信,它真得比假的还要假,若以常理看没人会相信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后悔当初没有把他的梦话录下音,有了录音,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录个音本是举手之劳的事,而你父亲恰恰就是这样想的,认为如果真有那种情况,我一定会做录音的。

    可我就是没有。

    事情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当时谁知道有一天我们还要为荣誉你推我让的?不过你推我让,总比你抢我夺要好,你说是不?不,事情远不这么简单。

    事情到了机关,到了领导那里,到了上报的材料上面,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第一次审阅上报材料,你父亲看关键之处没我的名字,当即作了修改,把自己名字圈掉了,同时加上我的名字。

    然后轮到我看,我又划了你父亲画的圈圈,同时把自己的名字涂掉了。

    第二次审稿,你父亲把材料上我俩名字的顺序做了个调整,把自己的大名挂在了我之后,我看了毫不犹豫地划掉了自己的名字。

    也许上面的同志正是从我这个坚决的举动中,更加坚信你父亲所以这么抬举我,纯属是出于友情和对徒弟的关爱。

    换句话说,虽然我和你父亲同样在为对方请功,但上面的同志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请"是真的,而你父亲是假的,是在设法施恩于我。

    可崇高而光辉的荣誉岂能徇私?徇了私,"上面的同志"岂不要怀疑有人在玩忽职守?所以,材料虽经几番改动,但最后又回到原样:关键之处没有我的名字。

    这是组织纪律的需要,也是合情合理的。

    确实,我一个无名小辈哪有能耐上天揽月?顶多是替师傅打了个不错的下手而已,即便有些功劳一并记在师傅荣誉薄上也属理所当然,岂能与师傅平分秋色?这大抵就是当时上面同志的心理,基本上也是我的态度。

    说真的,事情最后这么落场,我绝无不平不满之念,更无冤屈之言。

    我觉得事情本该如此,心里由衷地替你父亲高兴。

    然而,你父亲却由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总觉得是窃取了我的功劳,对我不起。

    开始,他还努力想改变局面,连找几位领导说,要求重新颁发嘉奖令,与我分享荣誉。

    但这又谈何容易?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使上面同志认定嘉奖令有错,至此也只能将错就错,何况他们从不认为有错。

    我不出怨言,就是嘉奖令无错的最好证明。

    这种思路无疑是正确的。

    正确的事情就该执行,就该宣传,就该发扬光大。

    就这样,各种荣誉就像潮水一样,一浪盖过一浪地朝你父亲扑来,英雄的名声像狂风一样在上下席卷,并且远播到每一个可以播到的角落。

    殊不知,越是这样,你父亲心里越是惶惶不安。

    可以这样说,开始他的不安更多是出于对我的同情,所以他极力想为我鸣不平,但后来的不安似乎已有质的变化,变得沉重,变得有难言之隐,好像他有什么不光彩的把柄捏在我手上,惟恐我心里不平衡,把事情的原委捅出去。

    不用说,我真要向他发难,他和众多上面同志岂不要贻笑天下?事情到后来确实弄巧成拙,弄得你父亲两头做不成人,对我他总觉得亏欠了我,对上面他总担心有天事发,弄得大家狼狈不堪。

    尽管我做了很多努力,包括把记录着他托梦给我的笔记本都当他面烧了(这无疑是我要向他发难的最有力武器),但我的努力似乎很难彻底治愈他的不安。

    当然,从理论上讲,烧掉原件并不排除还有复印件秘密存在的可能,而我一口口声声的保证又能保证什么呢?这不是说你父亲有多么不信任我,而是你父亲认定这事情欺人太甚!既是欺人太甚,我的感情就可能发生裂变,甚至跟他反目成仇,来个鱼死网破什么的。

    所以,后来他一边用各种方式对我进行各种可能的补偿的同时,一边又念念不忘地宽慰我,提醒我,甚至恳求我咽下"那件事",让它永远烂在我肚子里,包括在临死前还在这样忠告我。

    啊,还有什么好说的?是我们朴实的良心在起坏作用。

    在我们各自良心的作用下,一切都开始变得复杂,变得乱套了。

    我真后悔起初没把他的梦话录下音,再退一步说,如果早知这样,当初在荣誉面前我又何必推来让去的?但我说过,事情是此一时彼一时的,当时我那样做完全是出于对事实的尊重,也是出于对你父亲的敬和爱。

    我又何尝不想要荣誉?只因为我太敬爱他,觉得去抢他的荣誉,我于心不忍,谁想得到事情最后会弄成那样,那同样令我于心不忍!然而,这一切,所有的一切,我要说,不是我和你父亲自己制造的,而是上面的那些被世俗弄坏了心机的人造成的。

    有时候,我觉得对你父亲来说密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密码之外的东西,就如走出红墙他无法正常又健康地生活一样,让他走出破译室去破译外面的世界,破译外面人思的、想的、做的,那对他才是折磨,是困难,是不安,而至于真正的密码,我看没有哪部会叫他犯难而不安的。

    你知道,你父亲后来又返回红墙了,其实是又去破译密码了。

    这次他破的是一部叫"沙漠2号"的密码,又称炎密,是火密的备用密码。

    炎密作为火密的备用密码,在火密已经被使用快20年后,它基本上可以说是被彻底废弃了,哪怕对方知道我们已经破译火密也不会启用。

    这是因为,当时对方已经即将研制出"阳光111"密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即使知道我们已破译火密,决定更换新密码,也不会换用炎密,因为炎密和火密是同代密码,既然老大都已被破译,又怎能指望老二幸免于难?这就是说,当时对方启用炎密的可能性几乎已经不存在,所以破译它的价值几乎也等于零。

    可又为什么还叫你父亲去破呢?用王局长的话说,就是想给他找个事做。

    当时你父亲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果长此下去,病情势必愈演愈烈,结果必将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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