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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温盖特刚要摇头,就改变了主意。“好的,麻烦你啦。”

    那姑娘从不点儿大的厨房里的一个架子上,拿来了酒瓶。瓶里约莫有一时高的甜酒。她平平均均分成了两杯,加了冰和可口可乐,把一杯递给了温盖特,一杯给了罗利。三个人在这间一室几用的房间里坐了下来。

    “电影界的人,今晚用了你们这个地方,会给你们点钱的,”温盖特说。

    “钱不会多;向来不多。可我会帮你们拿到手的。”

    梅卢没有把握地笑了一下。罗利奈特没有吭声。

    黑人处长啜了一口酒。“你知道扣发工资的事情吗?第二次的?”

    罗利还是不作声。

    “今天干活时有人告诉了他,”梅卢说。“据说他再也领不到支票了?对吗?”

    “他有一部分拿不到。不过,他要是丢了工作,那不管怎么样,再也拿不到支票了——不管哪个人,都一样。”温盖特接下去就解释“扣发被告工资”是怎么回事——根据法院裁决,扣发工人的工资,把扣发的工资交给债权人。他又补充了一句,说汽车公司和其他厂商老板都讨厌这个“扣发被告工资”制度,但是没法可想,只能服从法律。

    果然不出温盖特所料,无论是罗利奈特还是梅卢,都不了解头一次扣发工资的事,罗利也不知道,按照公司和工会合订的规章,第二次扣发工资,可以把他开除。

    “这里面有个道理,”温盖特说。“扣发工资给发薪部门增添了不少工作,这就要公司花钱。”

    罗利脱口骂了声:“狗屁!”他站起身,在房里打转。

    伦纳德叹了口气。“假如你要听听我的真心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想你说得对。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尽力想法帮你忙的道理。如果你要我帮忙的话。”

    梅卢瞟了罗利一眼。她舔了舔嘴唇。“他要你帮忙,先生。他最近总是沉不住气。他一直他啊,真是心烦。”

    温盖特不由得纳闷起来,不知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如果罗利象梅卢说的那样,只是今天才知道扣发工资的事,那么他显然不是为此而发愁的。他决定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只能办这么一件事,”黑人处长告诉他们说“那就是请人替你们管财务,尽我们力量帮你们达到收支相抵,想办法让你们从头来起,你们也必须明白,只有你们要求这么办,我才能这么办。”

    他接着又解释说这套办法如何管用。这本来是克莱斯勒汽车公司名下一个工厂的人事科长吉姆罗布森设想出来的,目前其他公司都照此办理了。

    他告诉罗利和梅卢,此时此地他们就必须把全部债务的清单交给他。

    他会转给罗利厂里的一个高级人事人员。那人事人员是在业余时间办这个额外差使的,他会把单子查阅一遍,看看到底欠了多少钱。接着就给债权人一一打电话,尽力劝他们同意把分期付款的期限放长,每期数目减得公道些,另一方面,将扣发工资撤销。通常债权人是同意的,因为否则只有一个结果:当事人免不了失业,这一来,他们就什么也到不了手,工资扣不扣发都一样。

    接下来还会向职工提出一个问题:每周的最低生活开支是多少?这次的对象就是罗利奈特。

    一旦决定这么办了,每星期都会把罗利的支票半途拦住,送往人事处。

    每星期五,他就上人事处报到,在支票上背书,交给那经办一切的人事人员。

    温盖特告诉他们说,那人事人员的办公室里,通常挤着五十来个工人,他们都有经济困难,正在帮助他们达到收支相抵。大部分人都表示感激。

    之后,那人事人员就会把罗利的支票存在一个特别户头里——用的是那人事人员的姓名,因为公司并不正式参与这样的安排。从这个户头里,他照商定的数目给债权人开出支票,给罗利开出另一张支票——结余工资,作为必要的生活费用。等到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那人事人员就功成引退,罗利又照常领取他的支票了。

    帐目可以公开审查,经办这种事务,无非是帮助经济有困难的工人,不收任何费用。

    “这对你们来说可不容易,”温盖特警告说。“要办成功,你们就只能靠很少几个钱过活了。”

    看样子罗利正要反对,梅卢赶紧插嘴了:“我们可以这样办,先生。”

    她看看罗利,温盖特发觉她眼睛里既有威严又有孩子气的深情。“你会这么办的,”她一口咬定。“是的,你会的。”

    罗利似笑非笑,耸了耸肩。

    可是,明摆着罗利奈特还在发愁——真的发愁,伦纳德温盖特这么猜想——为了另外什么事发愁吧。他又一次纳闷起来,不知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们坐在这里,”伦纳德温盖特一来,巴巴拉扎勒斯基就说道“一直在猜测那两人能不能对付得了。”

    这伙人中只有巴巴拉是记者俱乐部会员,她做了其他三人的东道主。她、布雷特迪洛桑多和韦斯格罗佩蒂一直在酒吧间里等着。这会儿,他们四个人搬到了餐室的一只桌子旁。

    就记者俱乐部来说,底特律的记者俱乐部也列为全国最好的一个。那里地方不大,经营得法,烹调绝妙,人人都向往在那里当个会员。说也奇怪,虽然记者俱乐部跟汽车工业天天都有激动人心的密切关系,但是,四面墙上简直没有什么装饰叫人一看就能想到这种关系,有人认为,这正是心虚的流露。唯一的一件,客人一进门就迎面看到,是从一九四七年一份报上剪下的令人丧魂的第一版,头条新闻写道:福特逝世死于点油灯无暖气之屋相形之下,有关战争和宇宙飞行的情况,倒装点得异常突出,或许这就是报人有时候患远视症的证据吧。

    他们一叫好酒,温盖特就回答了巴巴拉的问题。

    “但愿我能说一声是的。可是我没有把握,原因就在于制度上。这一点,我们刚才已经谈到过。象我们这样的人,多少可以同制度周旋一下。象他们那种人,却多半办不到。”

    “伦纳德,”布雷特说“今天晚上听起来你倒象是个革命家了。”

    “听起来象是革命家,并不等于就是革命家呀。”温盖特阴郁郁地笑笑。

    “我并不认为我有勇气;再说,我也不够资格。我有个美差,银行里有存款。

    不管哪个人,一有了这些,就要牢牢保住,不让这一切化为乌有。但是我也要对你讲明:我知道我那个种族的人为什么成为革命家。“

    他拍了拍上装里鼓出来的一叠东西。这是他临走前梅卢给他的一束单据。都是些发票,分期付款契约,信贷公司的催款通知。温盖特出于好奇心,早在汽车里逐一翻了一下,他看到的一切,不由他不惊奇,冒火。

    他把他跟罗利和梅卢谈话的内容对其他三个人复述了一遍,略去了一些不便外传的数字,但是,不听这些,他们反正也弄得懂是怎么回事,他也发觉他们都关心这件事。

    他说:“你们见过他们放在那间房里的家具。”

    其他三个人点点头。巴巴拉说:“那不算好,但是”

    “不必说假话了,”温盖特对她说。“你我都清楚,那是一堆表面好看的破烂货。”

    布雷特不同意说:“那又怎样!要是钱多他们买不起”

    “可你哪里知道他们是买不到,出了钱也买不到好的。”温盖特再一次拍拍口袋里的单据。“我只是看了看发票,看来发票上开的价格比家具的实价,少说也要高出五倍。那两个人,凭他们付的钱,说得确切些嘛,就是凭他们签字的一张信贷合同,本来是可以从吉尔赫德森或者西尔斯那样有名的家具店里买到上等货的。”

    巴巴拉问:“那么他们为什么买不到呢?”

    伦纳德温盖特伸出双手,放在桌上,探出了身子。“因为,我亲爱的、天真的、有钱的朋友们啊,他们根本分不出好坏。因为,从来也没有人教过他们,怎样东掏西挑或者用心购买。因为,如果你手头从来没有过现钱,去学这一套可没多大意思。因为,他们到了黑人区一家白人开的铺子里,那里把他们给骗了——就是这么着!因为这样的铺子有许许多多,不光是底特律有,其他地方也有。我知道。我们见过其他人也走上这条路。”

    一桌人寂然无声。他们要的酒都端来了,温盖特一口口啜着加冰的纯苏格兰威士忌酒。过了一会,他说下去了:“他们买进的家具和其他一些东西,还给他们带来个小小的问题,要他们付信贷费呢。我算了一下。照我看来,利息好象是在一角九和两角之间。”

    韦斯格罗佩蒂轻轻打了个唿哨。

    巴巴拉问道:“你们的人事人员,照你刚才讲的,找债权人谈话时,他能不能想一点办法,把家具帐单或者信贷费减低一些呢?”

    “信贷费嘛,也许可以办到。”伦纳德温盖特点点头。“这件事,我自己可能去打个交道。要是我们打个电话给信贷行,用上我们公司的名义,他们往往会听从,也会公道一些。他们明白,大汽车厂商如果存心要压他们一下,是有种种办法的。但是,讲到家具嘛”他摇了摇头。“那可休想有办法。那帮骗子手会发笑的。他们把垃圾货尽量抬高价格出售,然后打个折扣,把单据转让给信贷公司。支付这笔差额的,就是象罗利那样根本付不起钱的小八拉子。”

    巴巴拉问:“他的饭碗保得住吗?我指的是罗利。”

    “只要不出其他事情,”温盖特说“我想我能打包票保住。”

    韦斯格罗佩蒂催促道:“看在老天爷份上,不要再谈下去了!让我们吃吧!”

    这天晚上,布雷特迪洛桑多,一反常态,大半时间都不出声,在接下来吃饭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沉默。今晚布雷特看到了罗利奈特和梅卢的生活条件;他们在那座破败不堪、一股垃圾臭味的公寓里的那间简陋斗室;那一带不计其数的其他楼房,或者是不相上下,或者是等而下之;内城大部分地区普遍流行的病痛和贫困,这一切深深打动了他的心。以前他也到过内城,走过那里的街道,但是,刚才几个钟头里的见识和沉痛心情,以前却从未有过。

    当初他所以要求巴巴拉让他看看今晚的拍片,一则是出于好奇,一则是因为她整颗心都放在这个计划上面,近来难得和他见面。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在思想感情上竟然也深深陷了进去。

    倒不是说他以前没有发觉底特律黑人区的种种问题。当他看到住房方面可怕到极点的情况,他决不会蠢得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不搬到别的地方去呢?布雷特早已知道,那里的人,特别是黑人,在经济方面和社会方面,都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尽管内城的生活费用很高,但是郊区的生活费用还要高,哪怕郊区肯让黑人搬去,也不行。何况有的郊区还不许黑人搬去,依然用上成千种微妙的和不怎么微妙的手法,在实行种族歧视呢。譬如说迪尔博恩吧,那里是福特汽车公司的大本营,优点有不少,算到底,最后一项就是没一个黑人居民,原因是中等阶级的白人人家把黑人当做冤家对头,凡是那坐稳交椅的市长搞出来的刁钻促狭手法,他们都支持。

    布雷特也知道,在当地的一九六七年暴动之后,成立了用心良苦的新底特律委员会,最近又改称为新底特律公司,他们曾经出力帮助内城建设。基金全部凑齐了,有些住房也开始兴建了,可是,正如一个委员指出的:“我们是通告长篇累牍,砖头少得可怜。”

    另一个委员想起了塞西尔罗得斯1临死前的一句话:“做了的太少——要做的太多。”

    1十九世纪末英国资本家、殖民主义者、血腥剥削和残杀非洲(南非)黑人的刽子手。

    这两句话都出于个别人之口,他们眼看到各个组织,包括市政府、州政府和联邦政府等等组织只干出微乎其微的事,都感到不耐烦了。虽然一九六七年暴动已经过去几年了,可是,除了时断时续的修修补补之外,根本没做一件事,把所以掀起暴动的环境来个彻底改善。布雷特不由得纳闷:如果这么多人合在一起,都失败了,那么一个人,个别一个人,能指望搞出什么名堂来呢?

    于是他记起了:有人在谈论到拉尔夫纳德时,曾经提出过那个问题。

    布雷特感到巴巴拉的眼睛在看他,就向她转过脸去。她微微一笑,但是,对他的沉默却不说什么;如今彼此都非常了解,无论是各人的情绪也好,之所以有这样情绪的原因也好,都用不着说明了。布雷特暗自想道,巴巴拉今晚不能再美了。在刚才谈论那时,她一脸虎虎生气,流露出兴趣,智慧,热情。在布雷特认识的姑娘中,只有她,他最最看重,这就是为什么他不管她一直死也不肯跟他同床,还是同她见面的缘故。

    布雷特知道,巴巴拉对自己能参加这部影片的摄制,能同韦斯格罗佩蒂一起工作,感到十分满意。

    这会儿格罗佩蒂把盆子朝后一推,用餐巾抹了抹嘴巴和胡子。这矮个子电影导演,依然戴着黑贝雷帽,刚才一直在吃斯特罗加诺夫式牛肉加面条,大口大口喝着奇昂蒂红葡萄酒,把饭菜冲下去。他满意得嗯嗯的响。

    “韦斯,”布雷特说“你真想卷进——真正卷进——你拍电影的那些个主题里去吗?”

    导演一脸惊讶。“你是指搞改革运动的胡闹吗?把人家刺一下吗?”

    “是的,”布雷特应道“我就是指那种胡闹。”

    “去它的!不错,我有兴趣;非有兴趣不可。不过,兴趣一过,我还是拍我的电影,小伙子。就是这么回事。”格罗佩蒂摸摸胡子,把餐巾没有揩掉的一段面条拿掉。他又补上一句说:“不论一地金凤花,还是一条下水道——我一知道在那儿,我要的就只是正确的镜头,摄影机的角度,照明,音响的配合。卷进去才叫胡闹呢!卷进去要赔上全部时间呐。”

    布雷特点点头。他沉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汽车里,布雷特一面开车送巴巴拉回家,一面说:“搞得不错,是吗?那影片。”

    “真不错!”她坐在前座靠近中间的地方,紧偎在他身边。他打横里一转脸,就会碰到她头发,他已经碰到过好几次了。“我真替你高兴。这你也知道。”“是的,”她说。“我知道。”我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的女人不做一点特殊的事,完全是她自己的事。“”假如我同你在一起生活,这点我会记住的。“自从几个月前,那天晚上他们谈到一起生活以来,他们谁都是第一次提到可能一起生活的事。”你又想过没有?“想过,”她说。“就此而已。”布雷特等着,径自穿过杰斐逊路口的车辆,到了克莱斯勒高速公路上,他才问道:“愿意谈谈这件事吗?”她摇摇头表示反对。“影片还要拍多久?”

    “大概再要一个月。”“你会忙吗?”“我想会的。怎么?”“我准备出门一次“布雷特说。”到加利福尼亚去。“但是,她一追问他原因,他却不告诉她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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