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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赶路,船队昼夜行船,没有停歇。

    对头次乘船远行的歆怡来说,所有的感觉都是那么新奇。白天,她四处探索;夜晚睡在轻摇缓摆的船舱内,她总是很兴奋地把探索的结果和感受说出来,与叶舒远分享,直到瞌睡虫将她催眠入梦。

    这晚,正当两人昏昏欲睡时,她的一句惊人之语让叶舒远当即白了俊脸。

    “万一我们睡着后忽然刮大风、起大浪,把船打沉,我们会不会被淹死?”

    “闭嘴!这样的话在行船中是大忌,得避讳!”他斥道。

    对他的惊骇她很不以为然。“我就是担心在不知不觉中葬身鱼腹嘛。”

    “还说?”他阴郁地看着她。“真不知道有这样一张嘴,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的嘴怎么了?你就这么讨厌我的嘴吗?”

    讨厌她的嘴?

    叶舒远的目光落在那张形状完美的嫣红樱唇上,那是他从揭开盖头起就难以忘怀的地方,怎会讨厌它呢?可是,每当粗鄙的言辞从那里吐出时,他确实讨厌它。就像现在,他既讨厌它,又渴望它,一如对她整个人的感情。

    他虽然是通晓礼仪的读书人,但也是正常的男子,当他身边躺着一个娇美的女子,而这女子还是他的妻子时,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他却不能碰她,除了他自己许下的承诺外,也因为她的“利嘴”

    “你真的很讨厌我的嘴吗?”见他迟迟不答,她沮丧地抚着自己的嘴追问。

    “我讨厌的不是你的嘴,是你的胡说八道。”他猛地将目光从那乱他心智的红唇上收回,定了定神。“睡吧,别再乱说话了。”

    歆怡被他厌恶的神情所伤,但睡意袭人,她的烦恼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她沉睡梦乡时,叶舒远仍张着双眼为她的“恶习不改”大伤脑筋,也为自己的情感波动困惑不已。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对歆怡单纯的个性已多有了解,可是叶府乃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历来注重女子的道德,重视礼义廉耻,他很怀疑他心直口快、皇家出身的新娘,是否能带给他安宁与平静。

    想到这,他的睡意消失无踪。起身下床,倚在敞开的舷窗边眺望船外。

    初夏的夜空,繁星闪烁,气候宜人,虽已是深夜,但运河水面依然繁忙,往来的船只在月色中穿梭,行船时激起的水花“哗啦啦”地响着,与涨潮的水声相互应和,给宁静的夜晚增加了无穷的活力,也让他的心情渐归平静。

    二十多天后,歆怡刚上船时的新鲜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陆地的渴望。虽然蓝天秀水及迎面而来的风让她身心舒坦,可是被困在有限的空间里,每天面对同样的景色、同样的人,加上叶舒远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旅伴,因此她越来越不能忍受这种单调的行船生活。

    而当她失去耐心时,口中说出的话就更不中听了。因此,她被叶舒远训斥的次数也随之增加,弄得她更加烦躁,这两天,她甚至开始躲他。

    “格格,今天风大,你在这甲板上走了好半天了,别吹出病来,不如去找额驸说说话吧?”这天午后,当秋儿陪着她在船舱外散步时,见她一直闷闷不乐,不由关切地说。

    歆怡生气了,停下脚步啐道:“你这奴才,离京不过几日,就连陪我一会儿都不乐意了?明知那人讨厌听我说话,还要我去自讨没趣,你是不是皮痒了?”

    “格格冤枉奴婢了。”见她生气,秋儿赶紧解释。“奴婢知道格格心情不好,额驸有学问,会逗格格开心,给格格解闷儿,因此奴婢才要格格去找额驸。”

    “他那么恨我,成天只会板着一张脸,哪会逗我开心?”歆怡烦躁地靠在身后的桅座上,哀怨地说:“一天到晚只知道说教,开口礼教,闭口家法,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我‘修口德’。他不担心咬到舌头,我还听得乏味了呢。”

    “其实,额驸那样做也是为格格好啊。”秋儿小心翼翼地劝她。

    歆怡不高兴地说:“好什么好?他那是嫌弃我,想把我烦死才好呢!”

    “这可是格格任性了。”从前舱走来的康嬷嬷接过话,对歆怡说:“额驸待格格有时是严苛了点,可用心倒也不坏,格格不可因此冷落了额驸。”

    “康嬷嬷,怎么连你也偏袒他了呢?”歆怡这下更加不开心了。

    老嬷嬷赶紧说:“奴婢不敢。格格想想,叶府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如今当家的是叶老爷、叶夫人,媳妇进了门走一步、说一字都得扣着祖宗礼法,否则,就是违了家规,会受家法严惩。额驸那样做,还不是想要格格进叶府后日子好过些。格格如今离开了王府,没了靠山,奴婢们就算想护主,到了人家屋檐下又有多大的能耐?你自个儿的言行举止得多留神,以求避灾祸,全己身啊。”

    康嬷嬷毕竟是有些人生阅历的老妈子,又是歆怡最信赖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歆怡沮丧地说:“如果得那样,我不如割掉舌头做哑巴算了。”

    “叶府不是阴曹地府,不会判嚼舌妇割舌之罪。”

    就在歆怡发出激愤之语时,一个冷静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三人回头一看,叶舒远正站在船舱敞开的窗户口,仰面看着她们。

    原来,她们只顾着说话,全然忘记身后就是船舱。

    “君子不隔墙捎邡,你真没风度。”歆怡毫不客气地指责他。

    而他用手指比比窗户和她们站立的位置。“这可不是我选择的,如果你不想让人听见自己惊世骇俗的话语,就不该在这里说话。”

    “也或许,我根本就不该说话。”正在气头上的歆怡反唇相讥。

    没想到她赌气的话马上得到他的赞同。“那样最好。”

    “你这个虚伪的男人、阴沟里不死的蛆,满身的迂腐味让人讨厌!”气极的歆怡大骂着,猛然抬脚踢在撑起的窗板上,一声巨响,窗板“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她旋即往船尾跑去,也不管正在摇橹的船工和守卫的侍卫,对着船舷外大喊。“福大人!”

    氨船上很快出现了福大人胖胖的身影。

    “格格,有事吗?”福大人的声音温和有礼,让歆怡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她大声地说:“掉转船头,马上送我回京!”

    埃大人被她突然的要求吓了一跳,惊问:“格格,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要回家”歆怡的声音在拂过河面的清风中更加颤抖。

    “格格生病了吗?”

    叶舒远出现在歆怡身边,代她回答道:“福大人无须多虑,格格没事,只是久困舟船,有些烦躁。”

    埃大人脸上马上出现理解的笑容,大声宽慰道:“格格安心,明天上午到了清口,我们的船会靠岸补充食物、用品及检修,格格和额驸也可上岸走走。”

    “我不”

    叶舒远低声打断她。“你真想继续丢人现眼吗?”

    他冰冷的语气把歆怡镇住,一时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而他则转头对紧跟在歆怡身边的康嬷嬷、秋儿说:“带她回舱!”

    他的专横霸道把歆怡气得脸都绿了,她甩开秋儿的手。“你没有权力管我!”

    “我有!”他坚定地说。“我有足够的权力管你,不信你试试!”

    “格格,别说了。”见歆怡还想争辩,康嬷嬷示意秋儿,两人硬把她拉走了。

    一整天下来,歆怡拒绝跟叶舒远说话,叶舒远也无意接近她,他们就像两个彼此憎恨的仇人,各守舱房一角,互不搭理,前几天两人间虽有小争吵,但仍算平静快乐的气氛,现在已全然消失。

    歆怡气他不近情理,为人迂腐,对她太苛刻;叶舒远气她不懂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她却把两人间的嫌隙闹得人人皆知。听她站在甲板上对福公公喊的那番话,他心寒地想,就凭她这个性,他与她怎可能有安宁的未来?

    在失望、沮丧与苦恼中,一夜过去,清口码头出现在前方。清口虽然不是运河沿线最大的码头,但仍然十分繁荣。

    当船缓缓驶入码头,停靠在距离闸门较远的桥下时,歆怡看到岸上有多名官员模样的男人在等候,而福公公的船已经先行靠岸。

    她讨厌官场的应酬,可也知道自己身分特殊,今天要想痹篇是不可能的。好在有八面玲珑的福公公在,她只须简单应付几句就行了。

    此刻,她最渴望的是踏上坚实的土地,逛逛异乡的集市,看看热闹的人群。

    “康嬷嬷,你真不跟我们下去逛逛吗?”临下船前,歆怡问着康嬷嬷。

    “不去了,我的脚不灵光,还是在船上候着吧。”康嬷嬷说着又交代丫环。“秋儿,好生伺候着格格,别让人挤着,也别走远了。”

    “知道了。”秋儿笑嘻嘻地答应,她与主子一样急着去逛市集。

    这时,歆怡看到叶舒远走出船舱,朝她这走来,马上转身往船头走。虽说对他的气早就消了,可一想到他一整夜都不理她,她就不愿先退让。

    秋儿见她不等额驸就走,心想她一定是还在跟额驸呕气,与康嬷嬷忧虑地对视一眼后,便跟随主子来到船头,几个侍卫搀扶着她们走下船。

    看着她甩头而去的样子,叶舒远觉得没趣。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待在船舱内看书也不想下船。可是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为皇家的新额驸、迎娶新娘回乡的新郎倌,他都得陪着她出入人前,送往迎来,这是礼节。因此明知她不欢迎他,他仍脚步不停地跟随在她身后。

    罢下船时,歆怡觉得脚步有点漂浮,好像还在船上行走似的。

    埃公公早就下了船,此刻正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当地官员,在临时搭起的棚子内说话,一看到歆怡,他马上迎上前来。

    歆怡眼见无法脱身,只好摆出僵硬的笑脸,与已经走到她身边的叶舒远,一起接受那些官员的祝贺和问候。

    她注意到当叶舒远与那些官员寒喧时,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急不慢,表现出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自信与稳重。

    由于所有的补给都已由地方官府备妥,只须船工们搬上船就行,因此见福公公忙着与官员们寒暄,歆怡便与叶舒远带着秋儿和两个护卫,沿着青石筑成的台阶走上高高的堤坝。

    等上了坝顶,看到叶舒远只是对那两个侍卫说了几句话后,就独自走到一块凸起的石桩前,她忍不住问他。“我们要去市集,你不来吗?”

    他回头看着她,略显迟疑地问:“你需要我去吗?”

    见他为难的样子,歆怡当即后悔得想掴自己耳光。她冷冷地回答道:“我不需要。”说完就走,可身后却传来令她想尖叫的叮嘱。

    “言多不贤,行乖不贞,闹市中夫人切莫失了身分。”

    她猛地转回身,几个大步冲到他面前,眯着双眼盯着他看,仿佛他脸上忽然长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还神情极为严肃认真地边看边嘀咕。“哎,充鼻都是夫子味,满耳皆为牢騒经,夫君你高寿几何?”

    “胡言!”叶舒远往后移开,低声训斥道:“如此无礼,你不觉得荒唐吗?”

    “哪是胡言?何来荒唐?”歆怡因恨他待她刻板冷漠,于是为了气他而故意凑近他,声音不低地反诘道:“跟自己的夫君说话是无礼吗?”

    叶舒远痹篇她眼中的锋芒,警告道:“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歆怡轻松地说:“不是早告诉过你吗?圣贤书是给圣贤读,妾本俗人,难识圣贤箴语,夫君可否示下,妾当如何与夫君说话?”

    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两个侍卫和秋儿早就忍俊不住,掩口偷笑了,连路边的行人,也都知道这是小夫妻斗嘴,纷感有趣可笑,只有叶舒远进退不得。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在家乡素有“江南辩才”之称的新科进士,竟对眼前的小女人束手无策。再看到旁观者嘻笑,不由恼怒地说:“随你怎么说”

    可他话还没说完,歆怡竟双手一拍,眉开眼笑地说:“夫君这就对了,我不想做圣贤,只想做自己,因此,随我怎么说那才自在嘛。”

    “你胡搅蛮缠”话刚说到这儿,一阵喧闹声从不远处的水闸方向传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拌嘴往那里看去,见密密麻麻的船只正从运河的四面八方涌来,阻塞在河中。

    “那么多船围在那里干什么?”她忘记了与叶舒远的争执,惊讶地问。身后的伙儿和那两个侍卫也一脸迷惑,路上的行人则匆匆离开。

    “快开闸了,那是等待开闸放行的船。”叶舒远说。

    “真的吗?我根本看不到闸门,你怎么知道?”歆怡怀疑地问。

    “你看前边的石坝上,那两道没入水中的红色门就是闸门,等它们被升高时,闸门就开了。”

    有了他的指点,歆怡果真看到那道红色闸门,但困惑更深。“我看到了,可是好好的河流,干嘛要关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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