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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海道的神女,王爷为何要救她?”站在帝国的立场上,海道的风神一旦落入他们的手中,应是除之后快,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想杀了这个老与他在海道作对的风神,可怎么风神一落入他的手中,他却一反以往的坚持,反倒要救这个头号大敌?

    破浪沉默地欣赏着底下这张数日来,每日近躺在他身侧让他侧首望之的容颜。

    此时在灯烛红融的光晕下,她的面容像幅褪了色的彩画,淡淡净净,浓密的眼睫执着地覆盖住她的眼,不让他再一窥那双湛蓝得令他一眼就难忘的眼瞳,而她那时的笑、痛苦不堪的模样,以及那一行温暖地流过他赤裸胸坎上的泪,他皆不明其由来,在她以沉睡封闭了对外的一切后,他觉得自己像个找不到迷锁之钥的人。

    他想知道她是为何自一个执意与他为敌的人,变成了一名似放弃生死与所拥有的一切的人,夜夜听着她的呓语,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他想知道那双湛蓝的眼眸里藏了什么秘密,他更想知道,那颗泪,是为谁或为何而流。

    在他已亲手将她救起后,她没资格带着他心底的谜团远赴黄泉,而不给他一个答案。

    “我好奇。”许久之后,他淡淡地开口。

    “好奇?”两眼一直徘徊在他身上的应天,虽是纳闷着他的回答,但更引起她注意的是,他在看她时那种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若你问完了就快动手。”再次恢复冷峻的破浪,不耐地向她催促。

    只能将所有纳闷都咽回腹里的应天,朝他颔首后,脱去了鞋坐在床上将飞帘扶起,压着她的腿让她盘坐着,而后应天示意破浪坐至她的身后,以两掌置于她的背上提供她所需的内力,随后应天坐至飞帘的身旁,闭上眼双手结印,开始朝她施咒。

    喃喃的诵咒声,绵绵不绝地回绕在斗室里,日夜不断,接下来的数日,破浪离开了飞帘的身后,冷眼站在床畔看着在应天的咒术下,与生死搏斗的飞帘,自毫无反应,渐渐开始皱眉有了反应,她那原本动也不动的四肢,也逐渐有了动作。

    当第四日来临时,猛然自床上坐起的飞帘,闭着眼,一口鲜血直喷在床栏的白色纱帘上,再重重地倒下,应天看了她一眼,继续加重了咒语,浑身滚烫的飞帘,像个深陷在噩梦里的人,挥扬着手臂伸手四处乱抓,似想握住任何一个可以凭恃或依靠的东西,破浪在看了她许久后,坐在床畔朝她伸出一掌,她立即紧紧握住。

    生死徘徊间,费力张开眼的飞帘,看见了一张男人的脸庞,就着逆亮的光影,她试着想捕捉住那张似曾相识脸庞上的每一寸轮廓,但排山倒海而来的睡意掳获了她,再次将她拖回漆幽不见一丝光明的深渊中。

    *  *  *  *  *  *  *  *

    冬日的暖阳穿过窗棂照亮了斗室,一束东日光映在飞帘的脸庞上,她不适地眨了眨眼,张眼所见,即是东升旭日的耀眼金黄,渐渐适应了光线后,她这才发现,那轮旭日是透过牢房的小天窗与她相见。

    脑中一片混乱,宛如离魂乍合,许多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飞快地流窜,她乏力地侧过首,发觉自己已不在天色阴霾的海上,而是在一间小牢房内,但在这里,却又有着温暖舒适的床铺,和生活所需的一切,在墙角,还置了几盆炭火生暖,就在床畔的小桌上,有只小药炉,和一碗似喝了一半的汤药。

    她到底是被囚了还是被救了?

    或许两者皆是。勉强坐起的她,低首看着双手手腕上的手铐。

    脑海中片段片段的记忆,在她神智稍微清醒了些时,开始组织起来,她记得礁岩畔的海草,和那双探进水里将她拉上岸的大掌,她记得似有一处洞穴,和一具温暖她的胸膛,以及喷满鲜血的白纱旁有个端坐闭眼,似在诵念着什么的女人,然后是无止无境的噩梦,在那梦中,有个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她只记得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脸,她想,无论那人是谁,他都救了她也囚住了她。

    轻轻一动,手铐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张握着双掌,感觉她的神力正在恢复中。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本她还以为,以那种方式使用神力后,她就可以成为普通的神子了,没想到,这份神所赐予的恩泽,竟还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她。

    若是死了,或许就真能摆脱这份恩泽了

    她反复地想起那夜神宫里所发生的事,她不知那时的她是否真的想死,还是单纯的想离开,现在想来,那时的她,只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那些她不遗余力保护的人出卖了,在他们眼中,她并不是个人,只是个盛载着海皇恩泽的容器,保护海道是她的使命,守候海皇是她的命运

    海道、海皇怎么他们眼中都没有飞帘?

    在那些神子心中,她在哪?

    “殿下。”

    思绪被打断的飞帘,抬首看向那扇小天窗,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窗栏之外,他费力地蹲下弯着身子,透过牢窗朝下看着她。

    “殿下,您没事吧?”职责是守护风神的汉青,自那夜她纵海后,也与观澜他们一块下海去找她,在他人都已认定她可能葬身大海时,唯独他不肯放弃地继续寻找,打探了她的消息好一阵子后,最后他才在这找到她。

    “我在哪?”飞帘直视着他身上换穿的人子衣裳。

    “您在紫荆王的别业里。”偷溜敌阵的汉青,压低了嗓音告诉她,还不时回头看着四下。

    她讶异地张大了眼眸“紫荆王?”那个多年来誓要拿下她首级的人?

    “好象是他救了您。”汉青也不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在外头听到消息,紫荆王在海啸过后的数日,自海上带回了个女人,就因时间点上的巧合,所以他才冒险前来一试。

    飞帘怔靠在墙上,没想到那张一直出现在她梦里的脸庞,与那双将她自海中捞起的大掌,它们的主人竟会是多年来一直威胁着海道之人,她不解地抚着额,一时之间脑中有些混乱。

    为什么要救她?若真是紫荆王,那他应当在发现她时,就该杀了她的,她不懂他把她自海里救起,又大费周章将她带来这疗伤是为了什么。

    汉青的声音再次自她的顶上传来“请殿下稍候片刻,我这就救您出来。”

    “不必。”拉回心神的她,回绝得飞快。

    “殿下?”正准备找出地牢入口的他,动作顿了顿。

    她清清楚楚地道:“我已自逐于海道。”那夜她说出口的话,她没有半点要将它收回的意思,更不会因任何人而更改她的决心。

    他忙要她想仔细“留在这的话,殿下不怕遭紫荆王所杀?”那个紫荆王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听迷陀域的人们说,每个被紫荆王带去审讯之人,皆是直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她轻摇螓首“真要杀我,他就不需救我了。”她想那男人还不至于做这等浪费时间之事。

    “殿下若不回海道,长老们将不会原谅殿下的,殿下也知,神女若私离海道,将会成为长老们眼中海道的叛徒。”以为她不知利害关系,汉青心急地再向她解释“况且紫荆王是海道之敌,若长老们知道殿下在这”一抹无奈的笑意跃上她的唇角。

    “叛徒?”不能为之所用,就是叛徒?她甚至什么都没做,更无投效帝国之意,难道就只离开也不允许?

    “殿下,请您——”

    “无所谓。”她一脸木然地截断他的话。“我与海道已无瓜葛,此生也不会再回海道。”

    低首俯看着牢内暗影中那张心意已决的脸庞,汉青颤颤地问。

    “殿下真要背叛海道?”

    飞帘仰首看向他那副恐惧的模样,她很想告诉他,或许在他告诉她叛徒这字眼之前,她仍旧会是忠于海道的神女,永不会对海道有二心,现下的她不过只是离开罢了,但就在她知道了长老们的想法之后,她才明白,其实离不离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长老们的眼中她只能有一个选择。

    永不能离开海道。

    一阵打心底升起的寒意,鲸吞蚕食般地,一口口吞噬掉她多年来所祈求的温暖,在她的心头灰烬上覆上一层永生再敲打不入的寒冰,在这极度心寒的片刻,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是可以放不下的。

    若是耗尽了法力和自逐于海道,仍不能使她离开那些岛屿,那么,就由她亲自斩断这一切吧。

    “我只是个神女,不是什么忠臣。”

    “殿下?”汉青不解地看着她冷若冰霜的模样。

    “我已经把我的命给过海道了。”她一字字地说着“去告诉那些长老,我的离开与背叛无关,我只是个厌倦等待,也不再相信神话的人,别再擅自替我安排我一生的车轨,也不要再拿着大义大理压着我,强迫我为海道做任何事,我不过是想找回我的人生,今后,我将只为自己而活。”

    “殿下”浑然不知她竟会作出如此决定的汉青,忙想要她回心转意。

    她偏过芳颊“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殿——”犹不肯离开的汉青,在欲劝劝她时,赫然听见身后大批的脚步声,知道已遭人发现的他,回首再瞧了背对着他的飞帘一眼,不得不迫于形势先行离开。

    倚在牢门外的破浪,在那名男子遭金刚逐走时,半靠在牢门外懒懒地问。

    “叙完旧了?”

    没发现他存在的飞帘,转首看向他,在见着他的那瞬间,梦中那张模糊的轮廓顿时与眼前的男子合而为一,吻合得她一眼就将他认出,她仔细地看着他清朗俊俏的面容。

    “帝国紫荆王。”他朝旁弹弹指,候在他身后的力士立即上前为他打开牢锁。

    在他步入牢内后,力士随即退下,飞帘无言地看着这个无视于她防备目光的男人,径自闯入她的领域,坐在她身畔一手勾起她的下颔,以慵懒闲适的目光,徐徐地打量着她。

    指尖透过来的温度,和他一身所散放的气息,隐隐约约地唤醒了片点她所遗忘的记亿,她记得他似乎也曾这么靠近过她,那锐利如刀的眼眸她没有忘,而他这一身逼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势她也没忘。

    “你是海道的叛徒?”比她想象中还要更低沉了点的嗓音,在近距离内听来,令她的手臂浮上一阵不快的寒颤。

    “你们爱怎么说都成。”她不悦地别开脸,有些讨厌有人靠她这么近说话,但那根修长的食指很快又贴上来,命她调回目光面对他。

    “那日,你寻死?”破浪边问边盯审着她暴露在他眼中的所有反应。

    “我没有。”湛蓝色的眼眸对上了他的,语带命令地道:“拿开你的手。”

    难得遭个女人命令的他,饶有兴味地扬高一双剑眉,他勾起一抹笑,偏首看着她眼眉间掩不住的高傲。

    “救你的人是我,不道谢?”

    她出乎他意料地爽快“谢谢。”

    自她面上离开的手指,缓缓滑至她肩上散落的发丝,并勾来一绺发握在掌心里。

    “为何你要背叛海道?”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怕你将与海道为敌?”

    她瞥他一眼,但很快即移开视线“那是我的后果,我自会承担,不劳你操心。”

    握在他掌心里的长发倏遭一扯,被扯至他面前的飞帘避无可避地迎上他的脸庞,他微微?细了充满阴鸷的黑瞳,先前的慵懒之姿霎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你没回答我。”过于温热的气息飞扑在她的面上。

    “这是我的私事,我不必告诉你。”飞帘将黛眉一敛,想退后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与他无所不在的气息,但丝毫不怜香惜玉的他却紧扯着她不放,闪烁的黑眸昭示着他想知道答案的决心。

    自小即被高奉在神宫里,养尊处优外更不曾看过何人脸色的飞帘,并不欣赏他这等强迫她的作法,说句老实话,在神宫里,也从没人能命令她做些什么。

    紧揪着她的发,将她一寸寸拉近自己,破浪定眼看着那双许久未见的眸子里,所盛满的抗拒与厌恶,他慢条斯理地握住那绺发将它往他的身后拉,逼得受痛的飞帘不得不亲昵地靠至他的身上,与他的身子贴合,她脸蛋蓦然一红,顾不得疼地扬起被铐住的双手,按在他的胸前想阻止他的靠近,在他仍是不肯放开时,她瞥眼看向那柄佩挂在他腰际的短刀,飞快地抽刀出鞘后,在他下意识地退开时,毫不犹豫地扬刀割断那绺沦陷的发。

    乌黑的发丝缓缓散落在两人之间,为她的举动,破浪微扬起唇角,在她以刀尖对准他时,他出手如闪电地一扬掌,转眼间那柄短刀即飞离她的眼前,插钉在牢栏外的石墙上。

    “你真有神力?”像是懒得再逗她般,他往后坐了一点,两手撑在身后打量着她。

    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的飞帘,看了他许久,怀疑地问。

    “你不信神?”在已见识过她的能耐那么多年后,他还问这种问题?

    “不信。”她所谓的法力,就像是应天所拥有的巫法般,都是藉由求道或是修炼而来,他不信这世上有神。

    “那又何须装上这个?”她冷哼一声,低首看着双腕上的手铐。

    “只是应景。”他似笑非笑地应着,目不转睛地瞧着她面上的各种表情变化。

    应景?他以为这玩意真能锁住她吗?她环顾了四下一眼,并不想告诉他,别说是这种普通的小牢房,就算是今日他将她关在铜墙铁壁中,只要她想走,任谁也关不住她。

    将她看够了后,破浪忽地俯身至她面前,一骨碌地逼她靠在墙上。

    “一个小小的海道,值得你付出生命去捍卫吗?”与他作对多年,他最想问她的就是这句话“躲在迷海上守着一个也不知能不能成真的神话,你们才能安心吗?”

    “你想说什么?”不明他心情起伏的飞帘,靠在墙上深喘了口气后,有些愠恼地蹙紧了眉心。

    他冷冷一笑,以指弹了弹她额上的烙印“我在说,我看不起你们海道的神子。”

    这话好象也有人说过。

    她想起来了,那夜观澜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就在她努力回想着那夜观澜所说的全文时,破浪看着她有些迷惘的表情,顿时在心中有了计较。

    他只手转过她的脸庞“海道的神子吃的、用的是来自哪,你知道吗?”看样子,这个被奉在神宫里的风神,除了保护海道外,其它之事,恐怕什么也不知。

    对于自己的无知,飞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很纳闷他话里那股掩不住的唾弃语调。

    他直接替她解惑“那皆来自于你们的海盗先祖,百年前在海上为盗,四处烧杀掳掠人子,横夺而来的大笔财富。”

    海盗?

    她有些愕然,直觉地想要否认,但蓝色的眸子在他轻视的脸庞上,却找不着半分欺骗的迹象,相反的,她看见了掩不住的愤怒。

    “你们是海上的强盗,更是海上的蠹虫,百年前百年后皆然,依旧自私自利得只会强取不肯付出。”掌管东域多年,他最看不过眼海道的就是这点。“要吃,就得耕种、就得为这片大地付出心力,光靠神话能吃得饱吗?既生在人间,就别说你们不愿付出,不然,有本事你们就别食人间烟火!”

    才刚醒来,还未将离开海道的种种心事整理好,就得在这情况下接受另一个她未知的过往与现实,脑际有些晕眩的飞帘,似是不想再抵抗什么般地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半晌,她淡淡地开口。

    “去说给海道的神子们听。”

    破浪拢紧了两眉,不满地看她又再次合上了双眼,以隔绝外界的纷扰。

    她倦累的低喃“我已经离开那些贪婪的岛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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