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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液没有去追,肋处入体的真气还残留着,血正汩汩而流,他低下头,脚下的绸衫人刚刚断气。他俯身拾起绸衫人掉落的长剑,朝一楼一剑掷出,穿透了刚刚爬起的火灼戏客的咽喉。

    然后才处理伤口的真气。

    裴液当然知道欢死楼眼中已有了自己的行迹,他本来也没有掩藏,一直以来,他唯一动的心思,只是部分地展现自己的真实战力。

    寇鲤跃是真气浑厚的积年六生,裴液没有以雪夜飞雁一剑杀之,而是用螭火和剑技来做搏斗。

    欢死楼以四名招高术悍的五六生之境来围杀他,螭火和剑技确实已不太够用,于是裴液以伤换剑,用一种惊险突兀的姿态,在绸衫人猝不及防中掀开了最大的底牌,用出这一招后,也没有展现出能留下那逃离戏客的余力。

    在这样的事实之下,他当然不可能敌得过那位张先生。

    排干净伤口上残留的真气,裴液以真气咬合住裂口,撕下一条布带缠了几圈,紧紧箍住了它。

    放下衣襟,蹲下在绸衫人身上摸了摸——只有几粒碎银。倒也在意料之中,裴液离开此人一跃而下,立在了斗笠切喉的这具尸体前。

    刚刚之所以择剑放刀,正因一开始他就瞧见,此人衣着与另两人不同。

    第一、第三张戏面俱是服饰一致的仆从打扮,那刀者在巷头与裴液交谈时并非临时装扮成仆人,之所以那般自然,是因为他本就以这个身份生活在院中。

    马夫亦然。

    但这持剑之人却并非如此,他穿一身瞧不出来路的常服,是裁缝铺中随便挑的式样。只是衣料颇新,几乎像是第一次穿的样子,裴液甚至怀疑他是过来之前才刚刚换上。

    因此,这人当不是此院之人,多半是从“张先生”那边过来,要么是援手,要么是信报联络。

    然而,欢死楼确实接手齐云不久,一切用度都是刚刚置办,但作为一名奔波联络之人,这衣服会这般新吗?

    因此,他平日是以另一身皮在相州城来去。而那身皮须有两个特点:一是装束正常,并不扎眼,才能随意穿梭街巷;二是暴露所属所在,因此在前来行伏杀之事前,这人才换了一身衣服。

    裴液蹲下身,揉了揉衣角布料,如今在少女的熏陶下他已有些这方面的知识,这种料子不贵不贱,全城应当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但若再往深处想,其实还是有些细微不同——在西城铺子里,这就是挂得最高最贵的一批,而在东城,这则是普通中档的料子。

    欢死楼购置常服,自然是选走在街上最寻常的那种,那么此人平日的活动范围,也就可以想见了。

    裴液静了一会儿,一跃离开尸体,飞上二楼,在抽屉柜子中翻检了一番,摸出来一张舆图。

    相州城东,南多官,北多商,欢死楼入城不久,自然来不及打通官路,那么欢死楼是以一个什么身份来成为齐云商会新东家呢?

    裴液思考片刻,很快有了头绪——要落定一个可信的身份,一定离不开本地人的配合。而在相州城,配合他们的自然只有齐云商会本身。

    裴液放下舆图,再次起身翻检抽屉,这次摸出了几册账本,极厚极旧。显然大管事之间的交接已经完成,这正是从长孙手里传来。

    哪处商家,近月和齐云有突兀的联系呢?

    裴液将几册本子全都摊开,其实若看明白了,这些本子极有条理——外州本州、城内城外,一概出入都分类清晰,而除了交易记录外,还有一册专录城中交易商家的本子。

    裴液眼睛一亮,两边对照翻着,城东这边与齐云有交易关系的大小三十二家,近月来大多都没有换过主人,也未瞧见有张姓的东家,他手指一条条划着,直到忽然一顿,停在了一行较新的墨迹上。

    眼睛眯了起来。

    临景画阁。

    齐云在近一个月内与此间画阁只有三幅名画的交易,分别是收购了《登楼金阳图》《潞水开江图》《元年春暮》三幅,三笔交易都很正常。

    但裴液将此册前翻五页,一条更早的简短记录出现在了视野里。

    无头无尾,仅一句“库藏《元年春暮》等同柜三十八幅画俱已售出”。

    先把积年的收藏名画交付于人,使他落实画阁主人的身份,再和这画阁主人做任何交易,便都显得正常得很了。

    无中生有,左手倒右手,一间底蕴深厚的画阁就如此出现在了相州城中。

    裴液为自己能看出其中关碍满意地笑了下,合册提剑,翻身一跃,径往街上而去。

    ————

    深昏天暗,淡星已能在灰蒙的天空上瞧见。

    秋风中裴液抬起头来,这间画阁比他想象得要大。门面是一栋四层的高楼,后面则带着一间大院,院后又是一座三层的小楼。

    也比他想象中要更旧,显然它是早就开在这里,只是暗中换了东家。

    今日此时,这座落于东城宁静之处的雅阁楼院已闭门谢客,后楼虽有灯火,但前门已然俱黑。

    裴液走到临店敲了敲桌子:“老板,打问一下,这临景今日没开张吗?”

    “开了,刚关。”

    “刚关,酉时初吗?”

    “唔差不多。”

    “好,多谢。”

    算下时辰,正是那逃离之人赶到报信的时间。

    裴液走进旁边的巷子,翻墙一跃而入。

    抬起头,后楼明亮的灯火在晚风中飘摇,院中是同样的空旷和安静。

    裴液在离开那院子之前没做任何打扫,任由自己的伤血在楼上积成一滩,把翻找的痕迹做得仓促狼藉,最后解了车上的大马,令蹄印朝南城官府哒哒而去。

    总之,一个受伤后没能留下最后一人的五生该做什么,他就让他们认为自己在做什么。

    去追杀自己,总比留在这里毁迹灭信要好。

    裴液静立了一会儿,神经绷起,和刚刚那座院子一样,并没有查知到任何盯来的视线。

    他缓缓步至楼前,锵然一声拔出了剑,并在臂后,以之推开了楼门。

    门扇轻轻打开,明烛之中,楼中光景渐从一道缝隙向两边摊开,桌、茗、椅、花——

    裴液瞳孔骤缩,剑身上乍然映照出一道寒光!

    寒光之后,是一场无匹的风雪。

    仿佛楼中关着蓄积百年的狂风,在门被无知少年抬臂推开的一瞬间尽数倾泻而出。

    门扇在狂乱剑气中轰然炸开,崩散如镖的碎木尖锐地割破了少年的面目,剑风木浪中,裴液心肺已死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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