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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恕我失言,您是景太太,可是——对方希望景先生夫妇一道出席,您也知道,客户至上,订单是王,业绩挂帅”

    “够了!”她两臂交叉在胸前,作阻止状,顺带拉拉自己的上衣和长裤,表示她就这套行头,景怀君若不介意她就乖乖出席,不过转念想起他皱眉头的样子,心头就有形容不出的爽快。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这种小事哪里难得了我李秘书?请上车、上车!”

    她不满地钻进客座,就见李秘书指指后座的一只簇新纸袋“不好意思方小姐,我转身有困难,请替我拿那个袋子。”

    她纤臂一抅,轻松地就抅上手,李秘书跃跃欲试地拉出里头的物件,在她身上比试着,她柳眉一紧,满脸没好气,直想打道回府。

    “别急别急,待会你就知道了。”大掌拍击她的背脊,令她呛岔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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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她知道了,也来不及了。

    从饭店亮丽的洗手间走出来,李秘书小眼一亮,她却翻翻白眼。

    一换上这件米白小洋装,她就开始浑身不对劲,材质没问题,滑软的缎料亲肤性极佳,柔若无物,剪裁更是高段,合贴得似是量身订做,这一点不得不佩李秘书的精准眼力,那么,问题在哪里呢?在李秘书那句赞叹——

    “咦?真看不出来喔!以为你很瘦,原来你有料吔!露错地方了!”所以体贴的他选了件胸前有繁复皱褶花样的洋装,而在背后上半部镂空一小部份展露美背,就是这见空气的一小块,让她不自在到走路也要走在李秘书前头。

    “说!是不是景先生的主意?”她写得很用力,快戳破便条纸了。

    手帕往空中一挥“呿!景先生哪懂女人呐!去年在配合厂商的春酒宴上,他老大把前后跟他搭讪的两位名媛的名字都给搞错了,可人家长得分明两个样,你说他对女人多有监赏力?这件事可是我建议,景先生同意的!方小姐可得给我面子啊!”听见景怀君被属下拿来消遣,她不自觉开怀起来。

    逗乐了方菲,李秘书又同她咬耳朵“所以啊,景先生平时表现若有不尽理想之处,您就多包涵包涵,别同他计较!没办法,形势所逼,大家等着看他怎么再创凌群高峰,不进则退啊!”说到底还是护主心切!

    她顿时沉默,随着电梯上升,抵定,走在敞亮的通道上,进入中式餐厅,由服务生带领进包厢。她正要进门,李秘书拉住了她“等等!”大手抢过她的背包,努力翻找一阵,令人气馁地只找到一枝粉色护唇膏和黑色发圈,他无奈地指挥她抹上一层唇色,在脑后束了一只紧实利落的马尾,左看右看差强人意,咕哝着“幸好皮肤白,不打粉也行。去吧!”

    这么慎重其事,反启人疑窦,但一进包厢,状况又平常得不得了。

    “这位是景太太吧?真年轻啊!”景怀君的反应不必详述,一百零一号表情大概只有李秘书男扮女装跳芭蕾才有可能改变,至于同席的范氏中年夫妇,男的豪爽大方,笑声洪量;女的有些面善,秀致的五官极吸引人,虽届中年,体形纤窕,声音仍清嫩,毫无老态,寒暄时目光不时扫过方菲身上每个细部,似乎对她产生了某种不寻常的兴趣。

    照例景怀君介绍妻子的口不能言时,以身体违恙一句话带过,范先生不以为意,打开商场的话匣子便没完没了;范太太关切地看着她,手指甚至轻掠过她的喉部,问道:“恢复得还好吗?”

    她微惊,不知范太太意指为何,身边的景怀君摸索到她桌底下的手,轻按一下示意,她连忙点头,范太太仿佛松了口气。

    “看来他把你照顾得很好。你快乐吗?”音量很低,算是私语,耳尖的景怀君却又捏了她指头一下,她再次点头,笑容有些僵硬。

    秀气的范太太微歪着脸蛋打量她和景怀君,面庞滑过复杂的心思,甚至带了那么一点点她以为错看的忧伤。“老实说——”范太太贴近她耳垂,像一对感情融洽的母女在说悄悄话“你有多爱他?”

    她倏地抬头,怔望着对方,台面下的右手被一只大手使劲箍紧,她感到了疼痛,反手将指甲掐进大手掌心,大手文风不动,执拗地要求她正向表态,她咬牙,努力露出微笑,张嘴无声回答:“很爱!”

    不确定是否取信了对方,范太太终于不再问这些尴尬的问题,她挣脱了右手,只想拿到嘴边呵疼。

    一席下来,男人们只顾说话,她吃得小肮胀痛,因为范太太像是怕饿着了她,把一堆佳肴直往她碗里堆,佐以期盼的眼神,不吃像对不起她。

    患病之后,她几乎不曾如此太快朵颐过,坦白说,不是很好受,但如果让嘴巴忙不停可以避免回答怪问题,她绝对选择前者。

    饭局终于在胃里的食物顶到她喉咙前结束,年轻夫妻恭送长辈到电梯口,范先生和景怀君握手言别;范太太突然向前拥住她,做个亲热的道别,她四肢僵滞,任凭搂抱,鼻端充满对方的香气,这个拥抱太紧了些。

    “希望你外公做对了这件事,保重!”幸好没人注意到她的错愕表情,她真以为自己幻听了,范太太有多了解这桩婚事?

    电梯门一合上,她长舒一口气,想起了什么,责备地白了身边男人一眼,扭头就要乘另外一部电梯离开,景怀君语调闲散地开口“还以为你观察力有多敏锐,原来不过尔尔,完全不认得了吗?那就是你雁青阿姨。”

    雁青——

    她瞠目以对,粉唇半张,一脸不能置信。好一段时间回了神,拼命摁电梯键要追上去,景怀君将她扯到一旁,阻止她的冲动“不可以!她不想让范先生知道以前的事。她现在过得很好,这次回来,除了私下到我父亲坟前上香,就是想看看你,别再去增添她的困扰了。”

    她掩着嘴,回想范太太的面容,那股面善的奇妙感觉,原来来自和母亲相像的五宫。幼年和雁青阿姨无缘见面,没想到会因为景家,她竟然和在家族消失近二十年的亲人相逢不识!雁青阿姨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间接因为对方过去的不幸,置身在这个男人身边。

    她静了下来,背靠墙角,张嘴对他做出“谢谢”二字的唇形。

    他不以为然地哼了声:“这倒不必,是她自己找上门的。我对我父亲的执迷不悟并不认同,人家都另有春天了,他还怅惘到离世。如果不是因为范先生这个客户,我并不打算让我父亲死后更遗憾,看着心已他属的旧爱到坟前吊唁!”

    内心沉积已久的忿懑脱口为讥诮,他自行走到电梯口等待,不再理会她。电梯门一开,前脚才跨进,袖口就被掣紧,他回头一看,她揽着眉,一手捂着小肮,满眼央求。

    他不悦地退出电梯,沉着嗓子道:“我说过你阿姨不想受到打扰,就算她不忌讳和你相认,我也不许你和她走得太近。我父亲人都死了,追悔再多有什么意义?她也别想干涉我和你的事!”

    她摇头摆手又跺脚,干脆招手示意他俯近,他戒备地垂下脸,她赶紧一手勾住他后颈,强迫他注视她的嘴,双唇夸张地开合,让他看清她想表达的话——

    “我——肚——子——好——痛,请——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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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先生,景先生?”

    他回过头,一脸不耐,仍对着手机道:“这件事你去安排,再多带点消息回来,明早不必赶回公司开会。”

    合上手机,他按捺不悦,向大嗓门唤他的中年护士保持基本礼貌微笑“我太太可以走了吗?”

    护士瞪大眼,禁不住打量这位称得上俊秀、衣冠楚楚,却缺乏亲和力的成功人士。从踏进医院急诊室开始,他就没停过对外联络,老婆在哪里诊疗也不甚关心,她忽然十分庆幸自己的丈夫只是个普通人。看方菲清瘦的模样就猜得出夫妻生活不怎么好过。

    “医生请您进去。”

    他迟疑了几秒,还是跟在护士后面左弯右拐到了一个小小诊察室里头。方菲坐在医师对面,脑后马尾散开,口红褪色后,整个人更苍白,两只细细的臂膀撑在椅子上,神色有点委靡。

    “景先生,景太太刚刚吐过了一回,已经好多了。”中年医师抬头审量他,不解地开了口“景太太不能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您不知道吗?更不该暴饮暴食,伤了肠胃,应酬的场合以后能免则免。平时保养的功夫比治疗更重要,希望家属也一起配合。”

    他稍楞,随即应承道:“是我的疏忽,下次不会了。”

    方菲悄悄觑看他,捧着头暗叹口气。

    “这几年的术后追踪,都没见您陪同来过,亲人的支持,不可等闲视之,请多关照她的身体,她若有问题,您也不好过对吧?”

    这位医师管得是不是越界了?特地让他进来就是教训他?

    “我会注意,谢谢!”勉强做出家属的唯唯态度。

    医师手一挥,示意下一个病人进来。

    “请到外头拿药,让她按时服药!”护士不客气地对他吩咐。

    额角隐隐抽动,他倾身扶起方菲,并肩离开诊察室。

    在领药柜台,她拿了枝笔,在药单后面写道:“我早说别来医院,送我回家,休息一下就行的。”

    “然后半夜三更再挂急诊吗?你不能吃就不该逞强,没有人会嫌你浪费!”

    她吓了一跳,这话该是他说的吗?安排这场饭局的不正是他阁下吗?

    他板着面孔,冷峻地瞥了她一眼,似是极恼怒;她见状也恼了,撇过脸不看他。

    医师的嘴可不是她能控制的,他就不能委屈一下下?难受的人可是她啊!

    她缩着肩,抱着双臂,强烈的空调侵袭她背后挖空的一片肌肤,她咬着牙避免抖颤,嘴唇已经泛青。

    肩头冷不防覆盖了件男性外套,她诧异地回望他,他面朝领药口不搭理她,上身只剩件灰色丝衬衫。她狐疑地朝诊察室张望,接着在药单空白处写着“不用担心,医师看不见这里,不会对你的不体贴有意见的。”

    他从药剂师手中接过药袋塞给她,昂首走在前头,放声道:“看看自己冷成什么样子了?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是不是想告诉别人我虐待你?”不知李秘书是怎么搞的,竟让她穿得如此单薄而且清凉!他何时表示过喜欢女人尽情展现身段了?尤其是他的——

    他身子顿了顿,又继续迈进。她不禁慢下脚步——他都用这种不讨喜的方式表达善意吗?

    走在他身后,念头快速流转,她噙着浅笑,在药袋上歪歪扭扭写了一长串,追上他。

    “既然您这么好心,那可不可以减少我们每星期的见面次数?而且,只要单纯吃饭就好,过夜就免了,这样两个人都会睡得很安稳,你说好不好?”

    他匆匆扫过这些难以辨视的草字,睨着她好半晌,接着,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你睡得很不安稳吗?很抱歉,那得靠你自己调整心态了,提出履行同居的是你,想分居的又是你,我可不能老是被你牵着鼻子走对吧?守规炬才是上策。对了,今天你也累了,就在你公寓留宿吧!上次请你把另一间房整理出来,你准备好了没有?”

    “”他哪根筋不对?

    “如果没有,那很对不起,你又得睡客厅了。身为主人,总要牺牲一点,你说是不是?”

    她被他这一串话唬得一楞一楞,呆立了片刻。

    他当真这样想维持关系吗?她并不这么认为,能让一个生活等同于工作的男人乐此不疲地对付另一个女人,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彻底冒犯了他;二是——他的确对这桩食之无味、又无法轻言放弃的婚姻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反感。

    她静静地随他上了等候在医院侧门的座车,托着腮目视窗外。此刻,在胸口缓缓流淌着的,竟是对他异样的同情,同情他为了一手提拔他的景恒毅,维持没有一点乐趣的婚姻。比起来,她活得自在多了,因为不奢望遇见爱情,名义上的婚姻对她产生不了枷锁,更不妨碍她的生活;但是他就不一样了,无法让她公开曝光在社交场合是一件憾事,随心所欲地追求女性又会招来蜚短流长,依他严谨无趣的性格,豢养情妇必然感到太费事,想来真是进退维谷啊。

    既然麻烦的源头来自于她,她总能做一点事吧!

    她拉拢外套衣领,在他的味道的包覆下,陷入长长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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