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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夸赞安思顺之才能,命他权知朔方,尽快平定李献忠之叛。”

    “是。”

    薛白提笔写了起来。

    他虽觉得这件事情不妥当,但既然担任中书舍人,就要把个人的好恶抛除在外,不带情绪地拟旨,完成职责。

    须臾,一封圣旨拟好,他递给陈希烈过目,陈希烈看了连连点头,赞道:“薛郎不愧是状元出身,誊写一遍吧。”

    其实这种公文并不要求文才,倒也不必状元出身。

    完成这桩差事,薛白也算是有了拟旨宣边镇重臣任命的经历,谢过了陈希烈。

    “老夫知你在想什么。”陈希烈拿出印章,放在嘴边哈了两口气,道:“但放心吧,安思顺才干与忠诚皆不缺,能任好朔方节度使一职。”

    说罢,他把手里的印章一盖,“啪”地一声,动作行云流水。

    ~~

    薛白走出中书门下省,脑中还在想着安思顺一事。

    据他所知,不仅是李林甫、陈希烈,其实连杨国忠也认为安思顺与安禄山不和,是可以收服的对象。

    换言之,今日安思顺能身兼河西、朔方两镇节度,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在朝中有很好的声望,众人对他观感都不错。

    方才陈希烈的态度,让薛白都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小人之心,因太过警惕安禄山的叛乱,而对安思顺过份戒备了。

    在正要离开这间属于左相的院落之时,他停下了脚步,走到了旁边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站着,拿出方才在看的书卷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有对话声与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伱这么想就错了,府君与安思顺关系并不好,甚至有仇怨。”

    “我听闻他们是堂兄弟。”有一个漏风的声音说道。

    “府君是十多岁的时候,随母改嫁到了安家,安思顺当时便常常欺凌于他,虽有兄弟之名,却根本没有兄弟之实。”

    “如此说来,安思顺这次若掌了大权,对我们并不利……”

    还在说话的是杨齐宣,他说着,忽然留意到了院子里角落有个人影,定睛一看,惊了一下,毫无底气地道:“又是你?”

    他有些慌张,吉温连忙用一只手抚在他背上,低声道:“怕什么?他还能再打你不成?”

    仿佛是有了安禄山撑腰,杨齐宣这才镇定下来,道:“我只是奇怪,他在左相处做甚,打探朝廷机密吗?”

    薛白被这两人的样子逗得笑了笑,招招手,让吉温近前说话。

    吉温才不肯过去,注视了薛白好一会儿,心想自己吃了口臭的亏,在圣人心里的份量远不如薛白。如今不必在朝堂上与之针锋相对,待往后时机一到,薛白也只是刀俎上的一块鱼肉罢了。

    他自有诸多大事要忙。

    吉温遂显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自往陈希烈的官廨而去,同时嚷嚷着有机密要奏,让吏员把“杂闲人等”赶出去。

    杨齐宣跟在后面,努力迈出了嚣张的步伐,偏是时不时转头偷瞥一眼,观察薛白的反应。

    朝堂上的丑角是越来越多了。

    薛白这般想着,回忆着方才吉温的话语反应,心中对安思顺的忌惮再次加深起来。

    安禄山的下一步,势必要染指河东了……

    ~~

    次日,薛白在杜家姐妹处商议事务,恰好遇到了无官在身的杜五郎。

    杜五郎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邀薛白到终南山小住,被拒绝之后,不由抱怨了一句。

    “你一天天操心的事真多,我看圣人都没你操心的多。”

    这话虽大逆不道,可确是实话,就在当日下午,薛白便得到召唤,入宫陪圣人打骨牌。

    他像是放弃了入仕之后就不打骨牌的原则,投身这天宝盛世的歌舞升平当中。

    走进宫门,在花萼相辉楼前,薛白见到了贾昌。

    “薛郎难得不是穿朝服入宫。”贾昌笑道,“有些年没来打牌了吧?”

    “是,也许久未见神鸡童了,你气色真好。”

    贾昌哈哈大笑,道:“我啊,烦心事少,吃好喝好,气色自是好。”

    这些年来,朝中重臣走马灯似地换,当年两人都熟悉的人里,王鉷、李林甫都死了,李岫刚出狱,还在休养,准备充军陇右。唯有贾昌,始终活得逍遥自在。

    “无怪长安人人都羡慕神鸡童,比高官厚禄、权倾朝野还要好得多。”

    “薛郎也能做到,被才华所累罢了。”

    两人聊了几句,贾昌要先往鸡舍去安排,遂别过离开。

    薛白正要迈步,却发现一旁有个红衣女子正在看着自己,他对她十分眼熟,一时却没认出来,之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剑器上,才想起这是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

    “嗯?不记得我了?”李十二娘持剑上前,道:“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她长高了许多,眉眼也长开了,出落成一个高挑的清秀女子。

    薛白笑道:“认得,常听闻你与任木兰在长安闯祸。”

    “哪有闯祸,又是谁在胡说。”

    “今日你们来舞剑器?”薛白留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二十余个红衣女子。

    “是呢。”李十二娘道,“你们在殿中打骨牌,我们在台上舞剑。”

    说着,她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道:“根本也没几个人看。”

    薛白已懒得评点宫中这些事,疑惑道:“怎不见公孙大娘?”

    李十二娘四下一看,凑得近了些,用手捂在嘴边,小声道:“师父有些许不爽利,你也知道吧?圣人怕让人吸了他的元气,不让带病之人觐见呢。”

    薛白对此无可置评,点了点头。

    他们绕过勤政楼,沿着龙池走了一段,离沈香亭不远,就是清凉殿了。

    这是比王鉷的自雨亭还要精巧的建筑,除了引水降温之外,还在地下挖了一个冰窖,贮存了冰块,隐隐还能看到寒气四溢,仿佛仙境。

    歌台已搭在殿外,李十二娘与公孙大娘的弟子们自上了台,薛白则被引入殿中,只见李隆基竟已先到了,正捧着一杯冰镇过的酒饮着。

    而今日另两个牌友却有些出乎薛白的意料,一个是驸马张垍,另一个是太子良娣张汀。

    有一个颇为牵强的巧合,若说张垍倒向了安禄山,张汀则代表着东宫,那薛白则算是依附杨国忠与这两方势力作对的臣子了。当然,朝堂上的事绝不会这么明确,但似乎隐隐能看到一种平衡。

    这种平衡,使得李隆基能高枕无忧地享乐。

    很快,清凉殿中响起骨牌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薛白牌技不俗、动作流畅,心里却想到了李白的一首诗,诗很长,除了头两句“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之外,他也没能背下来,却能对李白的心境感同身受。

    还有李泌,当年真是毫不犹豫就辞了翰林之职,归隐去了。

    待诏翰林、中书舍人,这些位置是最接近天子的,能任此职者,往往都有“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志向,偏偏上任之后,不是写诗,就是修道,再就是打牌。

    正打着牌,高力士趋步上前,小声禀报了一句。

    “圣人,兵部有封文书,宰相们处置不了,欲请圣人裁断。”

    “嗯。”

    李隆基这一手牌不好,招手让贾昌过来代自己。贾昌也不敢坐御榻,躬着身子站在那出了牌。

    薛白恰好在对面,见了这一幕,心想,让长安人人羡慕的神鸡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那边,李隆基看过奏折,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说王忠嗣归京了,递消息时正住在子午驿,朝臣们问是否让他尽快上任兵部。这是很小的一桩事,之所以直接递到御前,实则是问圣人想不想给王忠嗣实权。

    李隆基稍稍抬手,高力士拿起一支御笔,递到了他手上。

    他遂写下朱批,恩典王忠嗣先行养病,康复后再上任兵部。

    将这奏折丢还给高力士,李隆基轻轻拍了拍贾昌,示意他让开,直接便出了一张牌,只等胡牌。

    “薛白。”

    “臣在。”薛白刚准备吃张汀的牌,手去拿牌,嘴上则恭谨应了一句。

    “王忠嗣回京了,你明日出城接一趟。”

    “遵旨。”

    李隆基目光敏锐,立即发现薛白闻言有些意外之色,问道:“你不知王忠嗣要回京?”

    “是。”薛白道:“从南诏归来后,臣在梁州见过王节帅一面,当时他已病重。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京了。”

    “未知会你一声?”

    “并未知会。”

    薛白应着,随手打了一张牌,张汀原是想碰的,依她的性子,在牌桌上也敢不让着圣人。但她却不敢此时出头,深怕圣人想到太子与王忠嗣交情深厚。

    于是,张汀默默地把原来要胡的牌拆了。

    但她才出牌,便发现薛白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了然之意。她背脊一凉,意识到,薛白算好牌了,故意出一张她要胡的牌,试探她的胆量。

    ~~

    是夜,少阳院。

    “你那位义兄要回朝了。”

    张汀说着打牌时听到的消息,道:“圣人命薛白出城去接。”

    李亨近年来愈发显得不苟言笑,气质深沉了许多,闻言,眼中神色闪动,喃喃道:“圣人这是在平衡边镇力量啊。”

    “如何说?”

    “他最为宠信的两个重臣,无非是唾壶、杂胡。朝堂上,唾壶势力更大,而在边镇,杂胡兵力雄厚。圣人也担心换了宰相之后,朝廷不能对边镇如臂使指。因此,让安思顺兼任朔方。”

    张汀疑惑道:“安思顺是唾壶的人?”

    “能有这个任命,至少表示安思顺是心在朝廷了。”李亨道。

    “可他不是杂胡的堂兄弟吗?”

    “说是堂兄弟,两人素来是有仇怨的。”

    张汀问道:“这与王忠嗣何干?”

    李亨道:“义兄亦是与杂胡有仇,自然是要站在唾壶那边……如果有薛白居中调停的话。”

    “我们呢?东宫才是与王忠嗣最亲近的。”

    李亨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道:“知道圣人为何当着你的面说这件事吗?”

    张汀悚然而惊,连眼睛都睁大了,道:“圣人是在警告我们?”

    “是啊。”李亨叹息了一声。

    他看眼下的形势,估计李隆基是在给杨国忠增加权威,只有做好这件事,这个新任的宰相才能像李林甫一样继续维持社稷的稳定。

    而他这个太子,却只能在深宫里看着,看他人掌握权势。

    李亨不由叹惜道:“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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