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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

    “不在县署。”

    薛白忽问道:“你识字?据说你还会筹算,为何只是看门杂吏。”

    赵六挠了挠头,道:“小人这不是年纪还小,论资排辈,总得等出阙嘛。”

    混个吏员,他竟还知道出阙。

    薛白道:“我上任以来,几乎没见过孙主事,此人尸位素餐,由你当户曹主事,如赵六吓了一跳,惶恐道:“县尉莫与小人说笑,小人是偃师人,还得老死在偃师。

    眼下之意,薛白早晚要走的,他绝不受薛白拉拢。

    “死在偃师有甚出息?”薛白问道:“你不想带你老母亲与残废阿兄到长安干一番事“小人..

    赵六骇然变色,忙不迭就跑了,生怕被人看到与县尉私下嘀咕。

    薛白不以为意,回到尉廊,招过薛崭。

    “我前日带回来的簿册呢?

    “阿兄,他们趁你不在,运走了。

    “运哪了?

    薛崭当即露出了一个鬼头鬼脑的笑容,道:“我偷偷跟过去看了,就在架阁库,上了把大锁。”

    “咣!

    一声大响,姜亥抡起大锤,敲掉了架阁库的大锁,推开门。

    薛白也不管旁边那两个急得要哭的吏员,带着殷亮便迈步进去。

    架阁库就在库房边上,堆放着历年的簿册,一口又一口的大箱子,足足有上千卷,没有更多精通算学的人才,仅凭两人,显然是不可能查完的。

    且真正要紧的东西,亦不会放在这里。

    但,薛白要查证的事却很简单.….

    “县尉这是做什么?

    不多时,果然惊动了郭涣,难为他还是一脸堆笑。

    “县尉若是想看簿册,直说便是,何苦砸了锁具?”

    从上任以来,薛白说了半个月,吏员们各种推诿,如今真砸了锁,倒得了一句“直说便是”。

    薛白也不揭破,问道:“我想核对一下县里的田亩、户籍,为何找不到近年的簿册?”

    “最近的青苗、色役册在此。

    “这是开元十五年,开元二十七年造的。县里还在依照二十余年前的田亩,十余年前的户籍收税不成?唐律规定,每三年造册。

    郭涣道:“是,但催缴税赋归县尉负责,此事只怕该问王县尉,可惜他畏罪自杀了。

    薛白遂翻开那本开元十五年的青苗簿,见上面记着,兴福寺、药王寺各有田十顷,另有十顷官田给济养病坊孤儿。

    而陆浑山庄的田亩数量,记录在册的确实是两百顷。

    只要不登记田亩、户籍,就没有人能证明有人侵吞百姓田产。

    “既然如此。”薛白放下手中的册子,道:“我来重新丈量偃师县的田亩,如何?”

    郭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之后竟是直接答应下来。

    “好,县尉如此尽心公务,我等当全力配合……..

    一名吏员匆匆离开了县署,出了南面迎仙门,到了码头,进了一间货栈。

    “你们渠帅呢?

    有几人正在货栈中抛骰子赌钱,其中一个独眼大汉嘴里叼着麦秆,随口应道:“亲自督货,快到黄河了吧。”

    说罢,他转头看去,外面有个脏兮兮的孩童正鬼鬼祟祟地缀着一个行商,遂骂道:“兀那雏鸟,动一个看看!”

    “麻瞎子,莫吵嚷了,有事与你说。

    “是。”

    孙主事怎么不过来?让你来。”

    “我阿叔忙着呢。

    “说吧。

    “新来的县尉像一条吃了淫药的狗,没完没了地发癫,给他一个教训。”

    麻瞎子整根手指头放在鼻孔里挖了一会,放在脖子上一割,笑道:“弄死?”

    “别闹,刚死了一个,还能又死一个?要造反不成?狠狠打一顿,骇破他的胆便“殴官?殴官有何意思?”

    明日开始他要出城丈量田地,你先盯着他,因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啖狗肠,重要的事你放后面说?”

    “渠帅要的东西有线索了……..

    偃师县南面便是嵩山,东南方向还有伏羲山,崇山峻岭多有盗贼。

    因此,这日薛白出城往南丈量田亩,郭泱便提醒辟白一句。

    “这隆冬时节,县尉是否还是待在城里为好,万一在外面遇到了盗贼呢?”

    “偃师不太平?

    郭涣叹道:“王县尉在任时,出了几个大贼一直没被捕,往南边的山里落草为寇了,偶尔杀人劫财甚是凶恶。”

    薛白道:“我身为县尉,有捕贼官之名,岂可惧贼而不去丈量田地。”

    “县尉高义。”

    郭涣给了最后的善意提醒,也就不再多言,恭送了薛白离开,目光落在薛崭的身影上,心道,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用?

    洛河上没有桥,要到南边,需要乘船。

    薛白带了十余个官差分乘三艘船渡河,但等到了洛河南岸,已不见了另两艘船。

    他环望左右,身边只剩下殷亮、姜亥、薛崭、柴狗儿,以及另三个官差。

    “县,县尉,他们也许被冲到下……下游去了,我们是不是回去?”柴狗儿问道。

    “不回,继续走吧。

    洛河的南岸远比北岸冷清些,抬头能望到极远处的嵩山,走了不一会儿,有一个官差忽然蹲在地上,大叫肚子疼,还一个官差便请求留下照顾。

    再走不多时,柴狗儿与剩下另一个官差借口解手,窜进树林里也不见了人影。

    殷亮不由苦笑,道:“这偃师县里,除了宋先生,还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少府了。

    薛白听了,思忖片刻,道:“走吧,先量养病坊的田。”

    那是洛河、伊河两条河流之间的一大片良田,田边有田舍,田舍附近还有一座小庙,由几个僧人管理着佃户。

    薛白亮明官身,问这些僧人田地是谁所有,答说是兴福寺的善田。再问兴福寺有多少亩田,答说十顷寺田,加上养病坊的十顷官田,一共二十顷。

    “交税吗?

    “阿弥陀佛,县尉说笑了。”

    薛白拿他们没办法,最后再次确认了一遍,道:“确实只有二十顷是你们的?”

    “这.….据贫僧所知是二十顷,旁的,恐怕要问主持。

    那我们便开始丈量了?

    旁人倒是愣了愣,二十顷田放眼望去也是一望无际,薛县尉只带了一个文人、一个武夫,一个孩子,却不知要如何量。

    远远地,西面却有一大队人马缓缓而来。

    那是从洛阳来的人。

    “明府,薛白出手了。”

    “他果然有后招。

    “是,杜有邻调了三十人手给他丈量田亩,其实有杜家仆从,有丰味楼的伙计,擅算筹的不少。两天时间,他便把兴福寺的田量出了六七十顷,今日还在量。

    “主持如何说?

    “说是无妨,不论量出多少,兴福寺亦不交税,不怕他量。”

    吕令皓点了点,道:“这是第三天了?杜家既从洛阳派了人,王仪带着那证据来“还在盯着,暂时没发现。”

    吕令皓沉思着,喃喃道:“该是不错的,据郭二郎所言,王仪带着杜家子躲起来了,必是要来找薛白。他只有贵妃义弟这条线能呈上去,务必盯紧了。”

    “喏…….

    就在丈量田亩的第四日,薛白正站在伊河边啃着胡饼,西边又有马车过来,有人下了马车,走向薛白。

    这人五尺六寸左右的身量,脚有些跛,蒙着脸,走路时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

    “来了?

    不远处的麦秆堆里,几个兴福寺的佃户正干着农活,其中最不会拿锄头的两人一边盯着薛白的方向,一边小声嘟囔起来。

    “是吗?

    “真是王仪。”

    “我告诉麻瞎子,你们盯着,等他们去拿渠帅要的东西。”

    说话的汉子跑得极快,抛下锄头便奔向洛河。

    麻瞎子在一艘货船中打盹,被推醒过来,当即精神一振。

    “怎么说?

    “王仪露面了,正带着薛白往翟镇去。”

    “翟镇?都不知他当时怎么逃掉的。”

    麻瞎子有些疑惑,不明白渠帅要找的东西怎会在那里,但却还是点齐了人手过去。

    一路上都有人赶来报信。

    “麻瞎子,快,就在前面,东西已经被挖出来。”

    “抢来!”麻瞎子喝叱道:“殴他!”

    “放人!

    哨声一起,漕工、佃奴俱动....

    恶吏来捉逃户、来逼税了!”

    蓦地一声喊,一群扛着锄头的农夫忽然鱼贯奔跑过来,围向薛白。

    隔得老远,已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怨气。

    殷亮摇了摇头,道:“少府丈量田亩,为的是给这些卖身的人一个自由,没想到,他们不领情啊。”

    “被人怂恿罢了。”

    薛白说罢,转头看向身边蒙着脸的一人,道:“把布解了吧。”

    “喏。”

    全福应了,解掉脸上的布,把手里那本空白的账簿丢在一旁,拦在薛白面前。

    “看来,他们真在找王仪,且他手上真有证据。”薛白还在与殷亮聊天,沉吟道:

    “但不知王仪带着杜五郎去了何处。”

    殷亮思忖着,叹息道:“看来少府说的没错,宋勉与这些人也是同流合污,为的还是王仪。

    薛白随颜真卿捉过逃户,逃户虽卖身,儿女世代为贱奴,但气色却比编户要好很多。因此,他看得出,县城以北到首阳山,整片土地都属于高门大户。

    陆浑山庄至少有一千顷以上的田地,却只交两百顷的田税…….这只是线索之一,再加上王彦暹的死,让薛白不敢相信宋勉,因此试了一试。

    把恶吏赶走!

    那些挥舞着锄头的农夫已经越来越近了。

    殷亮愈觉失望。

    偃师县里,唯一一个愿意帮他们的宋勉竟也是敌人。

    他不怕困难,但怕这种举目无亲的孤独。

    都不知王仪是怎么逃出去的。

    忽然,

    “县尉快逃!他们要害你了!

    北面洛河的方向忽然响起一声大喊,正在奔跑的是几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任木兰正带着她的几个伙伴,一边跑来,一边大喊着给薛白报信。

    “麻瞎子要害你了!快跑啊!

    洛阳。

    一个推着粪车的老汉缓缓走进了小巷,将粪桶推进一个黑暗的小屋。

    王仪迈着跛腿过去,一脸焦急地问道:“打听到了吗?绿环怎么样了?”

    “狗娃还在打听,你别急。

    被绑在角落的杜五郎不由问道:“绿环是谁?!”

    王仪不答,自踱着步。

    杜五郎道:“你要信我啊,我也许能帮你救人。”

    “信你?”王仪一把拎起杜五郎,叱道:“我信你们这些权贵?你不是问我怎么逃出来的?救我的就这些人你都见了,当奴婢的绿环、卖糖葫芦的老卫、掏粪的刘大、行乞的狗娃、当偷儿的任木兰……我信他们,我不信你!”

    王仪也很累了。

    但他能活到现在,帮他的人太多,他不想辜负他们。

    有时闭上眼,他常常能听到他们的大喊,一次一次地救他逃出生天。

    “你走啊!快跑啊!

    “快跑啊!

    伊水河畔,任木兰用尽全力大喊着,眼看薛白还傻站在那不逃,干脆怒吼着冲了上去。

    “上去!别让县尉给麻瞎子暗刀子捅了!”

    那几个小小的身影遂直接冲到了薛白面前,倒比偃师衙门的官差还有气势。

    “啖狗肠,这可是县尉,哪个敢乱来?!*

    “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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