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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她缓缓地从他怀里坐起来,粗略挽起的发髻挡在额前,衬得她的目光异常地幽怨:“你不肯收留我,我知道你嫌弃我。看来我注定还要流浪”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突然她振作起精神,灿然笑道:“你有酒吗?我想喝酒。”

    他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漫不经心似的瞟了一眼墙角的酒瓮。

    她抢步上前抄起酒瓮坐回到他面前:“我敬你三口酒。第一口谢谢你让我在这里避雨。”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把酒瓮递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重又放回到桌上,仍是一言不发。

    她重又捧起酒瓮道:“第二口敬你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重又把酒瓮递给他。

    听她称当年在江湖上无立锥之地的“淫贼”为柳下惠,他想笑,可是见她说得郑重,又有些笑不出,只好接过酒瓮喝了一口,依然一言不发。

    她第三次捧起酒瓮:“第三口敬我自己,敬我要继续在风雨中流浪。”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把酒瓮放到他面前。双眼盯着他熠熠闪光。

    他没有动,也没有喝酒,这时他心乱如麻,可头脑却异常冷静,他不能喝这口酒。

    “你为什么不喝?”见他依然默默地望着她一动不动,她突然解嘲般地笑了笑:“你不喝也随你,我得走了。”说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外面的雨越发地大了,刚推开门,雨点便狂呼着扑到她脸上,她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了半步。等她重新振作起来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背对着她静静地挡在她面前:“你不必去流浪了,就住在这里吧,想住多久住多久。”

    她突然显得有些紧张,沉吟片刻怯怯地问道:“那——你呢”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要穿透那狂虐的雨夜:“我去流浪。——这里我也待得够了。”

    “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她悠然叹道:“就因为我要留在这里,你就一定要走吗?”

    他闻言浑身一紧,但随即重又平静下来:“两年后,不管你是不是留在这里,只要我还活着,就回来找你。”说完,他头也不会地走向雨幕中。

    虽然夜雨凄凉,可他的心头却沉甸甸地发烫。一路前行,雨水顺着双颊浸湿了嘴角,居然有一股咸咸的涩涩的味道

    他终于回到通天峡了。骄阳下他越发地寒战连连,可是他还是回到了通天峡。那小屋一如他离去时一般井然有序,整洁中还透着几分温馨。他知道,两年前那个女人一定还在这里等他。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仍旧是那轻柔开朗的声音:“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他觉得的身子一阵阵发沉,手中的长剑险些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她抢步到他身边:“怎么伤成这样?——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瑟缩颤抖的身躯本来已经顺势倒在她怀里,突然之间又强硬地挺得笔直,她猝不及防,被弹得向一边闪出去三四步远:“哎哟!——”

    他重又紧紧地握住剑柄,冷冷地说:“你到底是谁?究竟来这儿干吗?”

    她惊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了?两年前你让我在这儿等你啊!你怎么——忘记了?——”

    “你到底是谁?”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后退去,他深知自己已经异常虚弱,不宜应付近距离的强攻,所以有意把距离拉开些:“你在这儿究竟要干吗?”

    “等你啊”她显得很委屈:“是你让我等你啊,你忘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他已经恢复了悠闲冷淡的语气:“虽然接连追问我,可是你的语气并不意外。——你到底是谁?”

    “我”她闻言也是浑身一紧,连瞳孔也似乎骤然收缩,下意识地一步步想后退去:“我——我没有——我没有”

    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向门外,语气仍是淡淡的:“你到底是谁?”

    “她是人杀铁菊花!”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他似乎并不意外,冷冷地盯着那高大的身影道:“你是谁?”

    “我是天杀金罗汉。”说话间那身影已跨步走进来,原来是一个胖大的和尚,赤手空拳,龙行虎步,异常威猛。

    他冷笑一声道:“金佛泥鬼,上天入地;铁菊妖姬,杀人如戏;三才际会,人头落地;绝杀合击,阎王无计。想不到我这垂死之人居然还能劳动三才杀手的大驾,你们这么抬举我叫我怎么敢当?”

    金罗汉摆摆手说:“何必谦虚?通天魔剑的大名我们也是早有所闻,若不是你伤成这个样子,我金罗汉可是万万不敢现身面对面地和你说话。”

    铁菊花也踏上一步站在金罗汉身边,展颜一笑道:“他现在这样,已经用不着绝杀合击了,金佛,你一个人就可以把他放倒吧?”笑容一如那个雨夜的妩媚多姿。

    他又觉得心头骤然一紧,当下不再看铁菊花,深深吸了口气,从容道:“现在就差泥鬼了。”说着身子猛然向后弹出,竟是破壁而出,人未落地,一道暗红色的剑光已从脚下横挥出去,只听一声惨叫,脚下竟是血光迸溅,一个矮小的身影破土而出,凌空纵起,紧接着一头栽倒在残壁间,颈侧一个血槽血流如注,眼见已经不活了。

    他也向后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沙哑着声音说:“现在三才杀手到齐了。”

    金佛见状大怒:“你敢偷袭?!”话音未落已凌空而起,赤手空拳扑过来。金罗  汉素以般若金刚掌和弱水飞舟的上乘轻功著称江湖,死在他凌空一掌下的成名人物何止数十?眼下他惊怒交加,全力一击威力更是非同小可。

    他已经摇摇欲坠,站立维艰,金罗汉的掌风已经迫得他身形有些散动,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掌了。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拚尽全力再次挥出一剑

    他这一剑刺空了,这是他学成魔剑之后第一次刺空。元天成说魔剑空出,必将断送自己的性命,可是他还活着

    金罗汉已然一头扑倒在他面前,心窝处斜插着一柄短刀,铁菊花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觉得自己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在慢慢消失。

    “你是回来找我的,”铁菊花平静地说:“我不能让你这样死。我不能让你为了回来找我却死在他们手上。”

    “我本来也是要死的,死在谁手里有什么区别?”他努力坚持着不让自己坐倒,他知道坐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铁菊花温柔地注视着他,轻声道:“当然有区别,因为我喜欢你。就算是死我也希望你死在我怀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坐倒,淡淡地说:“我也喜欢你,就算死在你手里我也没有怨言。”

    铁菊花缓步走向他,目光却越发地温柔:“我不想让你死,你为什么就这样撇下我,你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你死吗?你”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等我。”

    “我当然在等你,”铁菊花声音急切地说:“从你走后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淡淡一笑道:“你何必一直在这里等我?只要这几天在这里等我就是了。”

    “可是我真的在这里守候了两年啊!”铁菊花的语气显得有些委屈,可是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住了。

    他的嘴角忽然掠过一丝讥诮之情:“两年不算短了,你足可以把通天峡里外翻上两遍,什么也没找到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铁菊花的笑容僵住了,眼中掠过一缕寒光,可是语气依旧温柔:“是有点失望,可我相信,要是不在通天峡,就一定在你身上,所以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沉吟了一下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说:“而且我喜欢你也是真心话。”

    他淡淡一笑道:“这我相信,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都没有说假话的必要了,是吗?”

    铁菊花嫣然一笑,轻轻点点头:“你总是这么可爱。”

    他缓缓将长剑横在膝前,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这么说,现在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铁菊花把嘴一噘,半是娇嗔地说:“那你要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破我的。”

    他觉得眼前又一阵阵发黑,忙提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从容道:“你虽然一再说你喜欢我,可是我伤成这样你居然远远站着,可见你对我的戒心还是大于对我的喜欢的。眼下我连半条命都没有了,自然不值得你搭救,更没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除了魔剑谱之外。我想我说的已经够详细了。”

    铁菊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很难瞒过你,可我不能冒险,就算你是个死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躲过魔剑。”

    他对这些言过其实的恭维毫无兴趣,仍旧淡淡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苑明月,”铁菊花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本名应该叫轩辕明月。”

    他闻言深感诧异,但仍是不动声色,默然有顷从容道:“看来你是给轩辕熊飞报仇的。”

    “哈哈哈——”铁菊花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报仇?报什么仇?你这个料事如神自以为是的家伙到底还是猜错了!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你又何必搪塞呢?”他冷冷地说:“你应该是他的私生女吧?”

    “是啊。”铁菊花的回答干净利索。

    “半年前我在夜雨山庄杀了轩辕熊飞,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他的语气有点迟疑。

    “知道啊。”铁菊花的回答依然干净利索:“可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因为他是我父亲?还是因为他杀了我母亲?”

    听铁菊花这么说,他一时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喃喃道:“这我倒不稀奇,他本来就心狠手辣,禽兽不如。”

    铁菊花嫣然一笑道:“你不该这么说他,他杀我母亲也算是给你父母报仇啊。虽然是为了灭口,可是毕竟也是为你父母报了仇啊。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杀了我母亲,我是不会为他报仇的。我找到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剑谱。”

    他淡淡地笑了笑,语气依旧从容:“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铁菊花重又将他打量一番,不无狐疑地问道:“你难道真的什么事儿也不觉得意外?”

    他苦笑道:“如果你经过像我这么多事儿之后就会明白,意外除了让自己短命之外,实在是毫无意义。”

    铁菊花闻言面色一窘,随即又妩媚地笑道:“就算你什么事儿也不意外,以你现在的状况,你还能活多久呢?”

    他重又把腰身挺了挺,道:“我还能活多久全看你了。”

    “哦?”铁菊花的声音渐转活泼:“连这你也知道?”

    他嘴角又掠过一丝讥诮之情:“我知道的事儿并不多,现在我知道你想得到剑谱,可又怕对付不了我,先召集三才杀手以防万一,后来见我伤成这样,又怕金佛泥鬼坏你的计划,就暗中示警让我杀死泥鬼,你又暗算了金罗汉。”

    铁菊花柔声道:“我帮你真的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并不理她,接着说:“我还知道你很为难,你想逼问我剑谱的下落,可你不敢造次,你怕死在我剑下,你又怕我就这样死了,剑谱的下落也死在我肚子里。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做出决定了。不管你准备怎么做,你都必须试试了,因为我真的快要死了。”

    铁菊花闻言神色暗淡:“听你这么说我心都要碎了,不过我可以在葬你之前仔细搜你一遍,我觉得那样更保险些。”

    他点点头:“你果然虑事周全,可是如果我已经把剑谱毁掉了,你想得到它就只能听我口授,从我尸体上是搜不到什么的。”

    铁菊花面色一凛,踏前两步厉声道:“你——你当真把它——把它毁了?!”

    两步,只是两步便已经足够了。铁菊花的话音未落,暗红色的剑光再次暴涨,长剑已直指她的咽喉

    紧接着,时间仿佛伴着剑尖一起凝固在铁菊花的咽喉间,他的声音又变得悠然冷漠:“我刚刚才告诉你:意外除了让自己短命之外,实在是毫无意义。你怎么还是感到意外呢?”

    这一下变故兔起鹘落,惊鸿一瞥,瞬息之间,铁菊花便像是挂在剑尖上一样一动也不敢动了:“我——我”

    他淡淡地说:“你刚才不是也说过吗?就算我死了,你也没有把握能躲过魔剑,怎么转眼之间这些话都忘了呢?”

    铁菊花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所云,支吾良久才厉声道:“要杀就杀,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容也很灿烂:“能杀的时候我是从来不废话的,可惜我的剑再也进不得半分了”话没说完,他已经一头栽倒在地。

    铁菊花向后一闪,让开因失控而轻轻扬起的长剑,但还是慢了半步,左腮上被划出一道剑痕。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抢上两步制住他的四五处穴道,厉声道:“快说,剑谱在哪儿?!你快说话!”

    这会儿他已经气息微弱,神志模糊。铁菊花见状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撼:“你先别死!你快说!剑谱在哪儿?!你这混蛋!你快说话啊?!你不能死啊!”“在——在——我的剑柄——剑柄里”话没说完,他的头向旁一偏,已然气绝身亡。可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铁菊花闻言撇开他的尸体,爬出几步抄起地上的长剑,手忙脚乱地拧开剑柄后面的机簧,一卷纸迅速弹了出来。铁菊花忙又撇开长剑,一把将那卷纸捞在手里,三把两把将纸展开,忙乱之余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

    纸上是工整的蝇头小楷:

    我是通天魔剑的传人丁一。前一代魔剑元天成就死在我的剑下。也许是我死在你的手里,也许你只是偶然得到这个秘密,无论怎样,你将是通天魔剑的下一代传人。

    你眼前的不是魔剑的剑谱,只是魔剑的心法,魔剑没有剑谱。魔剑的心法就是仇恨,你的仇恨有多深,你剑法的威力就有多大,我的仇恨强过元天成,结果他死在我剑下。

    如果你想修习魔剑,那就放弃所有温情脉脉的幻想,把自己献给仇恨。

    用仇恨毁掉自己,用魔剑杀死仇人,这就是魔剑的精髓。

    你不必珍藏这心法,你也不必以魔剑为奇异,就算魔剑断送在你的手里,这暗红色的凤凰也终将在另一堆灼人的仇恨之火中再生。

    如果你要修习魔剑,那就记住这心法吧,并且把魔剑的诅咒一起记住:

    想要用剑杀死仇人,必须先用仇恨毁掉自己!

    铁菊花怔怔地看着这段文字,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撕心裂肺地仰天一阵狂笑:“哈哈哈,我得到魔剑谱了——我得到魔剑谱了——我终于得到魔剑谱了”一边狂笑着一边飞一样奔向山外

    后来,江湖上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左脸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总是扯住别人大讲什么魔剑心法,最可笑的是她还自称魔剑娘子。

    魔剑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可是魔剑娘子却十分肯定地断言:总有一天魔剑还会来的。

    她还告诉别人:这世间只要还有化解不了的仇恨,魔剑就永远也不会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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